慧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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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的頭和牙齒】

不確定從什麼時候開始,媽媽時常義務幫助有需要的人申請政府援助金,有時是她主動詢問豔陽下走得吃力的老人,有時是別人不知道從哪裡拿到她的手機號碼,致電請她幫忙。申請援助金需要事先家訪,我有時也會跟著媽媽去做家訪,走進一些家庭裡,試著了解他們生活裡的片段。

這一個家庭是一個70幾歲的老翁,一個7歲的孩子祥祥,以及祥祥32歲的母親。

老翁留著灰白色的鬍子,裸著消瘦的上半身和穿著短褲,站在他旁邊的祥祥是縮小版的他,微微駝背,一樣只穿著短褲。在小木屋裡,是祥祥的母親。她樣子清秀,留著一頭黑色長髮,已經好幾年沒踏出家門了,一見到陌生人就把房門鎖上。老翁說他的兒子不知道跑去哪了,留下「有問題」的媳婦和孩子給他照顧。後來經過打聽,才從左鄰右舍的口中知道那根本不是媳婦,是老翁的妻子。

媽媽生氣問他為何不說實話,老翁悠悠回了一句:「我怕下衰(丟臉),這麼老了還有孩子。」按照老翁的說法,自己幾年前在路上遇到妻子,看她不開心就陪她聊天、也請她吃了好幾次的飯,最後妻子說「要跟他」,最後就有了祥祥。但祥祥出生後,老翁並沒有幫他申請出生證明,也沒有帶他上過學。這或許也是為何鮮少與外人接觸的祥祥非常怕生,幾乎不回答陌生人的問題,老翁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你有想過你已經幾歲了嗎?萬一發生什麼事,丟下這麼小的孩子和妻子,祥祥這麼小會什麼?」媽媽語氣強烈,生氣老翁的不負責任。老翁也只是以福建話不斷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媽媽花了一些時間幫祥祥申請到了出生證明,也找到離家近的小學讓祥祥上一年級的課。但沒有幼兒園基礎的祥祥非常吃力,握筆還在初學階段,A-Z也剛開始學。小學老師打電話告訴媽媽,似乎有學生欺負祥祥,搶走他的午餐。

那一個下午,媽媽再去到老翁家裡,打算和祥祥聊聊。老翁和祥祥如往常一樣裸著上身,兩人坐在屋外,看著手機裡正在播放的福建歌舞秀。

媽媽問祥祥喜歡上課嗎,他害羞點點頭,老翁在一邊插嘴說祥祥已經認識很多字了。媽媽再問道有做功課嗎,祥祥也點點頭。但問到他有沒有被欺負,祥祥也只是躲在老翁後面、抿嘴一笑,媽媽告訴他若被欺負一定要告訴老師。

「爸爸說你現在會寫很多字了,可以寫你的名字給我看嗎?」媽媽問道。祥祥沒有回應,又抿嘴,微微駝背,把雙手夾在大腿裡。

「來,你跟著我寫,這是你的名字。」祥祥拿出他的超人鉛筆盒,把鉛筆遞給媽媽。接著,他跟著媽媽在白紙上寫的英文拼音名字,專注地一筆一畫,像是以畫畫的方式把名字寫出來了。

「以後,你就這樣寫自己的名字,知道嗎?」

祥祥抿嘴點頭。媽媽隨意拿起祥祥的鉛筆盒,指著上面的超人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這個是頭!」祥祥用手指快速指向超人的頭,馬上又縮回。

「所以這是什麼?」

祥祥又指了一次,快速說道「牙齒!」

「祥祥,你有看過這個嗎?」媽媽指著超人再問道。

「牙齒!」祥祥再說了一遍。

媽媽忍不住轉頭告訴老翁,應該多給祥祥看適合他年齡的節目,不要再開只有大人喜歡的福建歌舞秀。但老翁聽了,也沒多做回應。

離開前,去看了看祥祥躲在房間裡的母親。房間裡沒有陽光沒有燈光,她看到外人就不斷後退,一直想要把門蓋上,最後趁著旁人不留意就跑到廁所裡躲起來。老翁說,她已經十幾天沒洗澡了。媽媽曾試著想要帶她去看醫生諮詢,至少試著了解到底發生什麼事、或是否可以用藥物治療,但在相對缺少精神疾病治療的小鎮上,通常都是救護車一開到,四、五個醫護人員連拖帶拉地把人抬上車,到最後祥祥的母親只要一看到外人出現,可能就以為又有人要把她綁到醫院了。

最近,跟媽媽更新了祥祥的近況。媽媽提到好不容易幫祥祥找到了課外補習,希望讓他跟上學校進度,還幫老翁找好車子載送祥祥、連補習費都有人贊助了,但到最後祥祥不知為何卻沒去補習。直到有一天,媽媽在小販中心裡看到正在喝酒的老翁,便上前質問,老翁也沒多解釋什麼,是直接揮手示意拒絕,強調「我老了,我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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