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少貞
張少貞

甚麼都由好奇而起,甚麼都慢過人,只懂寫字

《一個德國人的故事》,不止德國人的故事

目睹納粹上台的Haffner感謂:「我生活過的世界已經解體。」伳被譽為二十世紀德國最著名、影響最深遠的政論家與歷史專欄作家,「良知即為其心中之尺度」。

偶爾在香港公共圖書館看見這本書,原文 “Geschichte eines Deutschen: die Erinnerungen 1914-1933″,作者Sebastian Haffner(原名Raimund Pretzel)是德國人,由台灣人翻譯為中文版,由左岸文化出版。

書名簡單,但直覺告訴我,書名愈是簡單,愈有內容,尤其此書關於納粹德國,於是借了來看,同時瞥見另一本台灣翻譯的中文書《我的鄰居希特勒》,拼在一起看該很有意思。雖然我讀過歷史,但納粹如何興起、希特拉如何掌權、德國人為何任由希特拉控令德國變為恐怖國度,都已記憶模糊,惟另一邊廂,兩個電視台在過去兩年不約而同播放《舒特拉的名單》,兩次我都有看,納粹對的殘暴印在腦海;當時思緒是,德國尚有舒特拉,用智謀救出猶太人,其他極權國家有沒有類似人格高尚的國民,勇於逆掌權人意志? 霎時間我想不出。依稀記得,在亞洲一個大國,仗義者是居於那大國的外國人。

Haffner是居於柏林的雅利安人,本不受影響,但他看不過納粹作風,一九三四年去巴黎寫博士論文,之後雖返回柏林,但女友是猶太人,一九三八年去英國,作者同年前往,其後開始寫此書。

讀著《一個德國人的故事》,只覺怵目驚心,心頭連番震動——所寫縱然是一百年前的事,多個景象卻毫不陌生,彷彿離我們不遠:專權者的口脗、對人民的洗腦手段、對異見者的逼害。

作者Haffner被譽為二十世紀德國最著名、影響最深遠的政論家與歷史專欄作家。

此書手稿在Haffner去世後由其子發現,方成書面世,即刻轟動,其子Oliver Pretzel分析,因為父親以目擊者報道的方式,回答了一個問題:「當初怎麼會變成那種局面?」他說,晚輩不住向戰前出生的德國人問這問題,但答案往往是他們自己也不曉得,惟此書卻戮破:凡是什麼都看不見的人,就會做出那種事,因為他存心對一切都視而不見。同時,此書解開德國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戰敗後的心靈狀態,給了納粹竄升空間。

書評人讚揚此書可貴,因為Haffner當時已察覺政治及社會不尋常,嗅到納粹興起,不像其他人事後孔明。「一九三三年三月…….我清楚感覺到,截至當時為止所發生的事情,只能用『令人作嘔』幾個字來形容。當時已經開始出現《聖經啟示錄》世界末日景象的雛形…….」

作者寫:「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三日,是攸關生死的日子,德國國會以四百四十四票通過希特拉提出的「授權法」。納粹第一個試探性動作是一九三三年四月一日的抵制猶太人行動。」

他狠狠拷問社會:「三三年三月五日大多數德國人投票反對希特拉,三月底去了哪裏?」隔了八十九年,我也能感到他揪心之痛。

台灣文化評論家南方朔評: 「(作者)能從很小的地方,如語言、動作、象徵、人際互動裡,察覺納粹興起前後,人們感情與思維方式的走向邪惡化…….甚至連語言也都逐漸的整個改造,諸如『獻身投入』、『熱情』、『民族成員』、『本土』、『異類』、『劣等人種』等新語彙開始大量出現。一種以『政治正確』為本的集體暴力心態,其實早在希特拉當權之前,即已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一九一九年初德皇遜位的亂局裏形成,『只不過還差個希特拉而已』。」

Haffner看不過納粹,不願同流合污,於是決定告別。

「我生活過的世界已經解體,彷彿理所當然似地,一天又一天消逝得不知去向。人們幾乎每天都可以確定,那個世界又多消失了一塊、又向下沉淪了一些。」
「各政黨已經自行解散,要不然就遭到查禁…….以往聲名大噪、著作流傳甚廣、言詞被拿來討論的人物,現在他都不見了。他們或已流亡海外,或已被送入集中營。」

這些景況,怎麼那樣熟悉?

作者說,一九三三年,不贊同納粹的德國人嘗試抱置身事外,但殊不容易,因納粹處處進逼,「只要與魔鬼締結一個小小的盟約….可以成為勝利者與加害者。」

作者認為,「絕不可讓自己被仇恨與苦難所腐化,而且務必要保持品行端正、心平氣和、和藹可親及『不拘形式』。」他受法國作家、《紅與黑》作者貝勒啟發:「除了不讓自己成為共犯之外,也要避免痛苦所帶來的傷害,以及仇恨所造成的性格扭曲………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拯救…..不可磨滅的心靈。」

南方朔指出,作者「渺小的自我對龐大國家的『決鬥』,而此書即是『決鬥』的記錄。他只有透過這個記錄,始能讓自己的良知不被泯滅…….讓我們得知一個時代的邪惡…….會在人們鬆懈、冷漠與無知裏快速長大,最後讓每個人都無所遁逃。」

各地書評盛讚此書。

中文本譯者周全撰文,謂Haffner在希特拉初上台的時候也曾採取「置身事外」、「事不關己」的做法,當他在德國新聞界重新起步以後,則「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對當政者的不當措施立即嚴辭批判;時人的評語是:「Haffner從不向威權低頭屈服。他經常以絆腳石的姿態出現,有時更完全棄自己的前程於不顧。」他於柏林去世後翌日,《Berliner Morgenpost》發表了一篇《良知即為其心中之尺度》(Sein Gewissen war sein Massstab)悼文:「隨著Haffner去世,德意志聯邦共和國不但失去弓最嚴厲的批判者,同時也失去了最聰明的捍衛者。」

Haffner維基簡介: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ebastian_Haffner#In_the_recollection_of_Marcel_Reich-Ranicki

香港人,尤其身在香港的香港人,可會受Haffner啟發,知道如何自處?


另記:這本劃時代書籍竟然提及香港!Haffner參加一個訓練營,其中一項規矩是「有香港腳的人每天早晚各洗腳一次。」我相信「香港腳」是中文版譯者周全先生選用的譯名,查香港腳是指Tinea pedis,俗稱Athlete’s foot,可寫足癬,惟「香港腳」這譯法太深入民心,故台灣人都拿來用了,算不算沾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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