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南
陳曉南

新的開始,沒有句點

薄荷綠—Chapter 3.3

       台北的小吃其實還算可以,比如青蛙下蛋就深得我心,可惜搬走後就沒再看到,不像現在珍珠波霸滿街都是。花枝羹對山裡來的我,挺新鮮的,老家只有肉羹,更多的是一攤又一攤的肉丸。我們家旁邊的大樹下就有一攤,是從小到大最常報到的小吃攤,回到老家當晚必吃。心心念念的肉丸居然在台北遍尋不著,讓我實在難以理解。

       直到有次偶然經過一個夜市,看到一整排攤子中居然夾雜一家肉丸攤,一開始還以為看錯,頓時欣喜若狂飛奔而去,終於可以大聲說句久違的「老闆,來一粒肉丸」……我很不願意老是說記憶中的味道總是比較美好,但現實就是這麼殘酷,難怪老家每個肉丸攤生意都很好。這家只有我一個客人。

吃完後,我順口說,

       「老闆,湯。」

       「湯?什麼湯?」

       「就…湯啊!」

       「…我們這裡不賣湯,妳要喝湯,去隔壁攤子有賣貢丸湯!」

       老闆不客氣地對我說。我這才醒悟過來不是每個地方的肉丸攤,都提供免費的大骨湯讓人喝到飽。付了比老家還貴的肉丸錢,我趕緊落荒而逃。


       除了吃的,還有喝的水。我不喜歡喝水的習慣,就是在這幾年養成的。照理我可以每天灌兩大瓶的汽水,應該很會也很需要喝水。可是,台北的水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茶壺底很容易沉澱著一層垢。有一次我拿著一杯亮晃晃的水,陽光直射透明玻璃杯,照出細細小小密密麻麻的灰白色不明物質,我霎時頭皮發麻。也許是水管老舊,也許茶壺沒洗乾淨,也許應該怪老家的水質太好。無論如何我是沒勇氣再喝下去。

就這樣,我很少喝水,要嘛泡杯淡茶或加個梅子再喝,不然就多喝點湯代替。天氣熱時,週日我會跑到市場,汗流浹背地抱回四分之一紅色大西瓜,拿起湯匙開吃直接當早午餐,只要不是白開水就行。直到數年後水質變好,我才知道原來是新建好的翡翠水庫的功勞,可是習慣已經改不了了。


有一次放學,在學校附近過馬路,同行的同學突然在斑馬線上大叫:

「啊~啊~~」

我整個人都驚呆了!

「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我緊張看著張皇失措的她。

「我…我抓不住妳!」

「啊?抓什麼?」我懷疑聽錯了。

「還沒有綠燈啊,妳就…妳就往前走…我,我抓不住妳,只抓到衣服…」

她情急之下只好放聲大喊。

看到同學著急又委屈的表情,我頓時愣住了。這是另一個乖乖牌同學,我時常會藉故帶著她壓馬路。因為我常不按牌理出牌,没在看燈號黃燈就走人,害得她提心吊膽,每次都要緊抓我的手臂,這次卻只抓到衣角,終於崩潰了。

這實在不能怪我,老家沒有紅綠燈,過馬路向來各憑本事,自己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過十字路口,往往都是靠眼神不到一秒的交流。來到都市,身體的慣性往往比大腦還快,還沒看見紅綠燈人就自然往前行,隨著時間過去已經警惕很多,但碰到巷弄身體還是會不由自主的移動。老家直到我大三才在幾個路口裝上紅綠燈,剛看到還覺得挺新鮮的,問老媽有沒有乖乖遵守,老媽轉頭哼了一聲。果然當裝飾用。

前陣子過馬路,突然遭到兒子女兒輪番一陣撻伐:

「怎麼没看燈號!」

「當裝飾用喔!」

…真的是因為旁邊有人走,就不小心跟著動啊。

在老家不是靠兩條腿走,就是靠兩條腿騎腳踏車,只有偶爾去外地才有機會坐客運車,一個學期未必有一次機會。但在台北,坐公車卻是日常生活。一開始搞不清前門後門何時剪票,到後來熟門熟路隨時打盹。但是,那驅之不散的汽油味……至今想起還是不由自主的一陣噁心。那時候司機座位旁邊,就是巨大的汽車引擎,每每散發出一股汽油味,對於習慣迎風馳騁的我來說,非常痛苦。非必要,我一定遠離前排,剛開始總忍不住捂住鼻子,除非搶到靠窗位置,才敢大口呼吸,像不小心跑到陸地上的魚。

有一次老媽跑來台北看我,她比我更嚴重,完全沒辦法坐公車。我們難得奢侈坐了計程車,那時計程車剛開始有冷氣,一上車,困在狹窄密閉空間中的汽油味,讓我跟老媽幾乎窒息,簡直要命。不到一秒老媽跟我立刻衝下車,在司機催促聲中,緩了緩氣再回車上,老媽立馬開了車窗,在司機的抗議聲中只能開個縫,我則龜息大法努力憋氣搞得自己快斷氣。司機一臉嫌棄,一副看我們鄉下土包子不識抬舉,不懂得享受冷氣。的確,直到老爸老媽因為921地震被迫離開老家,家裡都没裝過冷氣,因為那裡根本不需要。

第一次坐車去新莊找大哥,也讓我印象深刻。先坐公車到車站,再走到開封街找客運停靠點,好不容易找到,已排成一條人龍。常常第一班車排不上得等下一班,坐上車過個橋又堵半天,停停走走昏昏沉沉之際,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向來靠窗外空氣才得以喘息的我,立刻被嗆醒。抬眼望去,遠方一排排工廠煙囪正放肆的排出濃煙…這個味道就是昭告新莊快到了,這一坐一個多小時。二哥的學校更是遠在泰山,緊鄰著桃園,好不容易穿過刺鼻的工業區到了荒郊野地,還得一路走上坡,學校旁邊還有個工廠,讓我嚴重懷疑一天到晚實習的二哥,是不是被學校壓榨勞力。

在老家,走路到得了的地方叫近,需要騎腳踏車或摩托車的叫遠,坐車才能到的地方叫有夠遠。在台北,坐車二、三十分鐘算近,塞個四、五十分鐘是常有,不算遠,徹底顛覆了我對遠近的認知。在老家說走就走,時間很好掌握,但在這裡出行,得算上走到公車站、等公車、坐車、轉車、走到目的地的時間。我常會少估時間,老是在最後一刻趕上,搞得自己心驚膽戰。到現在還是改不過來這個習慣,可能潛意識覺得提早出行是浪費時間。這個遠近的認知,直到多年後出差北京才再次被打破,那裡四、五十分鐘的車程叫近,塞個一兩個鐘頭是日常。

住在城市,動不動就得坐車,回老家,更是長路迢迢,一年來來去去也不見習慣。趕公車到車站後,再看是坐火車或客運到台中。那時候高速公路剛通行沒幾年,有中興號客運到台中,但不管哪種車,票都非常搶手,所以有所謂的野雞車出沒在高速公路橫行攬客,甚至直接在高速公路旁載客上車,險象環生。不像現在,可以一個月前電話或網路預購,當時只能前幾天到車站排隊搶票,碰上連假甚至得前一晚夜宿車站佔位。當年任何形式的票都會滋生黃牛,只是這個時期的黃牛得親自到場搶位。我只能當場買票,所以比較常坐火車,因為買站票運氣好的話,有空位可以先坐幾站,至少可以來回走動,不像客運車的站票,只能卡在固定地方動彈不得。

剛來台北時,國中的學長辦了個同鄉迎新會,或者說水餃會。那幾個學長都是只聞其名,長年貼在走廊成績紅榜上的名字,當年別說隔一年,就是同年的男女同級生,都很難說得上話。那是男女分班、依成績分好壞班的年代。記得同鄉會有個學長,自告奮勇要幫大家買連假車票,打算清晨五點去排隊,再趕回學校上課,讓大家肅然起敬。這在當年是把妹的重要手段之一。

台中火車站下車後,得再走一段路到客運站坐車,有站站都停的普通車,只停幾站的直達車,和有隨車小姐的金馬號。在台中火車站附近的路口,會有一群拼車的計程車掮客,在拉我們這些返鄉客。這種小型的野雞車,競爭也是異常激烈,他們一眼就可以看出你是不是要回老家,兩三個人一擁而上緊貼兩側,用三寸不爛之舌說多少錢、馬上就發車,同意的話立刻帶去停在附近的車子上車。旁人看來,大概有一半人貌似被架走的,至於那匹馬跑不跑還得看你的運氣,如果你是最後一個乘客當然立馬出發,若碰巧是第一位,就得看那位掮客的帶客能力,只能乖乖坐著等候,走都走不了,因為司機在車上一旁盯著呢。我自己一個人不敢坐這種私人的拼車,只有偶爾跟老媽出行才坐,因爲有嚴重暈車症的老媽,没法坐客運,只能坐前座開窗吹風。

那時到老家的山路一路蜿蜒,天氣好的時候風光秀麗,堪稱最美的公路,即使中途聽到此起彼落的嘔吐聲,飄來驅之不散的異味,看看窗外風景吹吹涼風來顆甘梅,就可以壓下緩緩上升的噁心感。一旦碰到壞天氣,車窗一關山路一顛,那酸爽的苦滋味簡直消受不起。不過這都不算什麼,有一次碰到颱風天,兩個哥哥正在回家路上,已經延遲許久。我們在家焦急等候,等到兩個人淋成落湯雞回來,才知道半路被幾顆房間大的落石擋住,無法通行,只能等另一頭的客運車開來,兩邊乘客輪流繞過巨石,彼此換車坐才回得來。

這一條崎嶇的路,後來打通了幾個隧道,拉直了一些,公路局才終於願意從台北開通中興號直達老家。


—未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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