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
陈奇

爱,而后有真知

被代表的中国人


前几天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著名作家略萨发表了关于对中国抗疫措施的评论。他说,如果一开始没有采取隐瞒的做法,新冠肺炎疫情本不会如此严重。他们很早就检测到了这种病毒,但是政府不采取对应的措施,而是试图掩盖真相,给那些发声的人封口来防止消息散播出去,就像所有totalitarian政府所做的那样。

外交部对此的回应当然是反驳,同时“也希望略萨先生能够多为国际社会抗击疫情贡献一些‘正能量’。”当然,言语上的抨击是不够的,随即,略萨的作品全网下架。

这是政府的一贯作风,言语和行动上的双重制裁,似乎已不足为奇了。但让人感到诧异的是接下来的事,略萨通过他儿子作出了回应。


于是在微博底下的热评中就出现了这么几条。


对于这位作家我并不熟悉,也从未读过他的书。但仔细读他的评论,似乎与一个多月前全民为李文亮事件悲愤时所作出的言论并无太大差别。当时批评政府的声音同样响亮,并且占主流。为何短短一个月时间,中国人民就又和政府站在一起了呢?

莫名其妙的被代表,也不是第一次了。“伤害中国人民的感情”这几个字已被纳入维基百科的词条,似是嘲讽,却又真实。


这让我想起去年的NBA事件,因火箭队经理莫雷在推特上的言论,NBA几乎都被抵制了,抵制的理由便是“伤害中国人民的感情”。可是细想下来,抛开言论的对错,别人在香港问题上的立场对一个中国大陆老百姓生活的影响有多大呢?

而看不了NBA和关心香港对一个球迷来说,哪个让TA的感情更受伤害呢?对于略萨的读者,因他批评政府(况且他说的是实话),就被无缘无故的剥夺了阅读自由权,中国人民的感情到底是被谁伤害的呢?

在国内疫情爆发一个月逐渐减缓之时,境外的疫情开始变得严重起来。国外政府的抗疫措施倒是不断被国内主流媒体嘲弄,尤其是欧洲和美国。在嘲笑他们政府的愚蠢时,似乎我们已经赢了,似乎只有我们是对的。至少我们的政府是“关心”人民的,不会放任不管,我们的政府是有能力控制住疫情的。

于是,过去的过错不再被追究,体制不再被问责,逝去的生命就让他们逝去,李文亮事件的调查也不再关心。多么熟练的手法啊,将矛盾转移到外部,制造一个共同敌人,随着时间和事件的堆积,最急迫的问题便被淹没,甚至最该被问责的对象最后变成了被赞颂和被拥护的功臣。于是有了“中国人民和政府站在一起”。

所以,人民和政府的关系该是怎样的呢?我想起一个美国朋友曾和我说,在美国,几乎所有老师都是anti-government的。我想他说的或许有点极端,但至少可以看出人民与政府的关系不应该是永远一致的。我们作为纳税人,是有权利监督和批评政府的。赞颂和表扬并不能让它改进,我们的生活也并不会变更好。

当听到“中国人民和政府站在一起”时,我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权利被裹挟着交出去了,因为当前的网络环境对个体来说不再是虚拟的,它带有实质性的影响。当持不同观点的人发生冲突时,“举报”按钮便派上用场了,它是如此的轻易,简单的一下就可判定输赢。我们手中的键盘代替了选票,成为决定一个人生死的利刃。

对的,这毫无疑问是一场输赢游戏,立场之争,尊严之争,本族与异族之争,本国与他国之争。而输赢的裁定者便是公权力,公权力判断输赢的方式必然不是通过查验真相与事实,因为一旦让真相和事实公之于众的话,公权力本身就将被瓦解,而是取决于公权力所构建起来的谎言和泡沫,只有那个才是唯一评判的标准,真相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表象,而网络环境恰恰是孕育和激发这个泡沫绝佳的土壤,因为在网络世界,一切都是碎片化的,一切都是情绪化的,一切都是肤浅的,没有真相,只有表象。

在输赢游戏中,任何观点、任何行为都被极端化,因为只有赢和输之分,每个人、每个群体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在这个基本权利被剥夺的社会,个体的力量是渺小的,要赢只能投靠于群体、投靠于权威。前段时间的肖战粉丝与AO3事件和最近的邱晨事件,都是个体和群体为了赢而不惜代价的例子。

是啊,赢是有代价的。为了赢而诉求公权力时,同时也在滋养着公权力,当公权力强大到可以将其触角随意触及生活时,我们每个人都如履薄冰,今天看不了NBA比赛,明天喜爱的作家的书被下架……每个人不再对自己的生活有所掌控,不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只剩下被代表的命运,被那些向公权力低头甚至迎合的人所代表,被公权力代表。

当公权力只想听到“正能量”时,即便是在经历悲怆的人民,也要努力营造出一片欢腾和积极向上的画面,当上级领导视察时,不符合“正能量”的场面都得“消失”,现实中是如此,网络上的“负能量”更是早已被“解决”的一干二净。

“正能量”是形式主义的温床。

在这种灾难时刻,让一个文学作家贡献一些“正能量”,就像是在奥斯维辛之后写诗,而这是野蛮且残忍的。

当我们认定这个世界是一场输赢游戏时,我们每个人都是输家,正如此次疫情到此刻我们确实控制住了,但为了控制,或者用官方喜欢的词“战胜”,我们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所以,不妨跳出这个输赢游戏,跳出在公共话题上要争个输赢的思维,跳出需要被代表的群体。警惕使用手上那个虚拟按钮,因为它比实质性的选票更具杀伤力,而这种杀伤总有一天会反噬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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