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恐惧时代感受自由

今天大年初十，按往常的时间来讲，此时大部分劳动者已返工，深圳作为一个劳动力输入城市，更是如此。而此刻，坐在家里的阳台上，看着外面的街道，行人寥寥，楼下商场的店铺大都关着门，终于不像过往一般人声鼎沸把我从睡梦中吵醒。

我一向是喜欢安静的，安静的时候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能看到头脑里的思绪一缕缕的浮现，就像看见平静湖面上的倒影，那么的清晰明了。我喜欢陈嘉映在《哲学·科学·常识》里讲到的一种古希腊哲学观念，“物体不受外力干扰，就会处在它该处的位置上，这是它的自然状态，也是一种高贵的状态。静、静止是高贵的，动、躁动是低俗的。”

此刻这座城市的安静，却让我感到诡异，这种被外力侵袭的安静已然失去它高贵的样子。

外力？何种外力？

病毒？

如何抵抗这种外力？戴上口罩？隔离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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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厌恶戴口罩的。

这种抵抗外力的方式恰恰是一种更强的外力，它剥夺了人的自然状态。

人作为一种动物，自然有“动”的部分，但与动物的区别也在于人的理性和想象将部分“动”转化为“静”。人性是动静的结合。身体好“动”，心灵喜“静”。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人便丧失了他的自然状态。行走、奔跑、与他人交谈、亲吻、拥抱...而不是封闭、隔离。

我需要“动”，即便是在深圳夏天最热的那天，我也必须在夕阳落山时出门走动，只有在“动”的时候我才能达到“静”的状态。城市本身就是将人“圈养”起来的，让人失去流动性，失去自然状态，而此刻被隔绝在城市里一间间牢笼的人们已完全丧失了高贵的模样，“人”被分割成无数粒子，无法交流，只剩恐惧维持着最后的生命。

是啊，恐惧。恐惧着死亡，似乎除了怕死以外无事可做。此刻，口罩为消除这种恐惧提供了绝妙的理由，口罩带来安全感，戴上口罩便将恐惧隔绝在外。一并隔绝的还有人心。口罩像一道无形的边界，将人分为“他们”和“我们”，外国人、中国人、武汉人、湖北人、香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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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厌恶戴口罩的。

“出门戴口罩”，似乎成为一句口号，一种规训，我们仅仅记得这句口号，却忘了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戴口罩？因为病毒。为什么病毒会如此大规模的扩散？似乎问到了“外力”的本质。我们把太多注意力放在了问题的表层，却忽视了本质问题。

而面对这个本质问题才是真正让人恐惧的地方。因为这个“外力”如此强大，它制造了如此多的黑夜，一旦你摘掉口罩，就不得不面对这些黑夜。于是，戴上口罩成了最轻松的方式。但戴上口罩就能保证下次不受黑夜的侵袭吗？

我同样厌恶把医护人员所做的事情用“牺牲”、“奉献”、“英雄”等字眼来渲染的方式做宣传。他们是做着高尚的事情，可是当你过分渲染他们的职责时，你把他们架在那个位置，他们便处在无路可退的地步，他们不可以选择不，似乎他们的牺牲是理所当然。可他们也有家人啊！当看到网上视频里，一名护士和她的女儿只能隔着防护网见上一面时，你看到的是感动。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画面？这不是更该问的问题吗？当媒体用这种鼓舞人心和激情澎湃的方式来过分渲染时，那些更本质的问题似乎被刻意掩盖了。他们为什么要牺牲？他们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买单？可以不牺牲吗？

我并非要否定医护人员的价值，他们做着常人无法做到的事，他们无法见死不救、无法无视苦难，他们尽职尽责。这是他们发自内心的行为，他们只是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而不应被“外力”所裹挟，不应被胁迫着做英雄，也不应被胁迫着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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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厌恶戴口罩的。

它把这个社会原本已微弱无比的声音压缩到极致，一种恐怖般的安静。当你说着他们不爱听的话时，他们用口罩让你闭嘴，甚至，让你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这是终极的恐惧。它弥漫在社会中，弥漫在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中。这种恐惧让人自我审查，自愿戴上口罩。更有甚者，它让人与人之间相互监督、举报。

我曾给朋友讲过黑夜的故事，他们听后有的说我太悲观，让我不要光看到坏的一面，也要多看看好的那面；有的直接反驳我说，你别看中国这样，你看看美国、看看其它国家，都有这些问题。这便是他们害怕看到黑夜而产生的恐惧。

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我爱这片土地上的人，我希望我们的环境能更好，但让它更好的方式不是自我安慰说还有好的一面，不是转移话题说其它国家也有同样的问题，这些都不能让它更好。只有正视黑夜，也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看清光从哪边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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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凌晨我把口罩摘了，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除了行驶的汽车和骑电车的外卖员，路上几乎见不到任何人。路灯也大都熄灭了，我感受着黑夜的恐惧，有时候当你面对这种恐惧时，你会感受到一种自由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喜欢在黑夜行走，因为在黑夜中你需要时刻保持警惕，这种警惕带给你预知的能力，你知道什么时候黑夜会降临，你也知道如何用这种预知能力保护自己、保护身边人。当然，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我们都能在白天摘下口罩，无所顾忌的交谈、拥抱。

这次的黑夜很快就会过去，正如17年前的黑夜似乎离我们相距甚远，但我们进步了吗？问题解决了吗？在这场黑夜里，让我欣慰的是看到不少醒来的朋友，但下次黑夜降临时，又有多少人记得这次的教训？还有多少人会继续装睡呢？

写于2020年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