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容
陳婉容

八五後香港人,現在是在美國受訓的社會學家。之前是中東記者﹑背包旅人,2014年出版《茉莉花開——中東革命與民主路》,文章專欄訪問見各大港台媒體。

線上書展:美國南方的「敗局命定」史觀與保守基督信仰

這其實是月前因朋友點名而在臉書寫的一個帖子。剛好今天新聞出來說維珍尼亞州終於要移除Robert Lee的雕像(當然南方的邦聯將軍雕像太多了),這篇簡短書介就貼在這裡跟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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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es Wilson的Baptized in Blood


兩星期前因研究關係讀了Religion in the Old South,歷史學者Donald Mathews一九七七年出版的經典作品。書只有二百頁,但應該是我讀過的關於福音派的研究中史料最翔實,脈絡最清晰的一部。Mathews追溯南北教會在十九世紀初的分裂尤其有趣:工業化和城市化令北方中產階級迅速崛起,這些既講究品味又追求科學的中產階級認為信仰必須通過理性追尋,認為南方白人那種激烈又情緒化的改宗經驗(conversion experience)只屬原始迷信,既不理性又低俗。北方白人素來認為南方白人又蠢又窮又懶(見兩年前寫的Hillbilly Elegy書評:https://theinitium.com/…/20170222-opinion-sherrychan-hillb…/),是鄉下佬,white trash——這種階級歧視/地域歧視自然跟南北兩方的經濟和文化發展息息相關,但Mathews指出南北教會在基督教教義上的分歧既是南北分裂的結果,也成為了往後分歧日益嚴重的原因。(見下面Baptized in Blood的書介)

全書最精彩的肯定是講南方黑人教會的部份。白人將基督信仰傳給黑奴,原意是要他們接受命運,捨棄在塵世獲得救贖的希望;但黑人雖然接受了基督教,但卻為這種宗教創造了跟白人截然不同的意義:白人將原罪論放在基督教中心,認為所謂救恩(saving grace)是一種洗淨罪孽,容許自己個人獲得新生的概念;黑人關心的卻不是原罪,而是從痛苦與絕望中獲得救贖的可能。白人認為非洲宗教落後迷信,但黑人卻將故鄉信仰的元素加入基督教信仰中,故基督信命成為了流散社群的力量,幫助他們理解和接受自己在新世界的經歷和命運,也幫助他們維持顛覆的希望與可能。故Mathews認為黑人的基督教遠比白人的具有革命性。

Mathews筆觸沒有半點煽情,一如歷史學者之本份;但這一章所以無比動人,大概是因為他沒有單單將黑人視為受壓迫社群然後對白人歷史大書特書,反而深刻細緻地描述了黑奴社群如何模塑自己的信仰,如何透過信仰理解流散(diaspora),然後在新世界建立另一個家園(place-making的過程)。最近常思考學術與知識有沒有可能像宗教一樣為人類創造意義。我想,有人文關懷的知識還是可以的吧,因為最終能敲動人心的不可能單是數字與科學理性,而是同理的可能啊。

另外也讀了Charles Wilson的Baptized in Blood: The Religion of the Lost Cause。「Lost cause」(敗局命定)是指南方在南北戰爭後興起的一種鄉愁式史觀:雖然南方戰敗,但奮戰倒下的南方將士全部都是捍衛南方生活方式﹑信仰﹑文化與身份的英雄,而非捍衛奴隸制的鄉下佬。Wilson在書中描述這種史觀在戰後如何跟南方福音派信仰完美結合:南方家庭會將邦聯旗或內戰英雄的肖像跟聖經放在一起,教會唱的聖詩會描繪內戰英雄倒下的景象,Robert Lee等將軍的雕塑在南方隨處可見,教會主日學以內戰英雄作為「榮耀神」的好榜樣。2017年震驚美國的Unite the Right遊行,起因正是極右團體抗議Robert Lee雕塑被移走。南方的邦聯情結時常被輕易批評為「種族主義」,雖然在某程度上這種評論完全正確,但Wilson指出南方在戰後一片蕭條,人們在失去歸屬感和集體意義的時候創造出敗局命定這種史觀,一方面是為了跟醜陋的蓄奴史劃清界線,一方面也是為了對抗強勢又自大的北方「文明」,保存南方獨特的身份與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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