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秘密

（ 這是三年前孩子還在學校上五年級的時候發生的一件事， 無論對他還是對我來說，這都是一件難忘的事， 那時候我已經把這事以第三人稱的方式 記下來，現在得到孩子的同意，在這裏分享。）

燈光熄滅後，月色透過窗簾照到床上，孩子和媽媽，一個躺在床頭，一個躺在床尾，不約而同伸了個懶腰，放鬆了疲倦的身體，孩子不禁讚嘆：「啊！This is THE life！」

他們跟平時一樣，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媽媽偶爾會因為太睏，並沒有完全聽清楚孩子滔滔不絕的敘述，不過她倒是非常能夠體會孩子這句”This is the life”，因為對她來說，一天之中，就數這個孩子睡前的陪伴時間是最放鬆的。這天，正當他們二人都開始睏了，一陣沉默之後，媽媽以為孩子應該快要睡著了，不料，孩子突然輕聲說：「媽媽，我有一個秘密想告訴你。」

媽媽立時睡意全消，孩子平時連一些尷尬事也不願全部告訴她，有時是不斷央求，他才坦承相告，然後還會千叮萬囑不讓她以後重提這些事。他今天竟然要主動說出「秘密」，媽媽當然洗耳恭聽，她覺得一個人要將「秘密」告訴另一個人，那是要多大的信任啊！媽媽照顧孩子這些年來，得出一個結論：做父母的，真的不要以為孩子必定要信任你，跟其他人一樣，你要證實自己是「值得信任」的，你的優勢只是有比其他人有更多陪伴和認識孩子的機會。

「你說啊，孩子。」

孩子坐起身來說：「今天老師叫我把我的battleship扔到垃圾箱，後來，我去翻垃圾箱，把它撿回來。」

媽媽著孩子躺下，說：

「來，躺著說。什麼battleship？就是你今早放進書包那個？」

「是，Apollo 101。」

「你上課時拿出來玩，是嗎？」

「我沒帶數學書，不能做堂課，我就先做家課，做到剩下兩題，我覺得只剩下很少，可以回家才完成，就拿出Apollo 101來，想給它加一點decorations，老師見到，就叫我把它扔到垃圾箱，她說不想讓這個東西distract me from my task。」

媽媽知道那個Apollo 101，那是孩子從同學那裏學來的遊戲，是一種用廢紙為材料，孩子自己設計和折疊而成的紙飛機玩具，可以跟其他人「對戰」，孩子非常喜歡他親手製作的戰鬥機，不斷改良，還給它起名叫”Apollo 101”。因此，當媽媽聽到，孩子要親手將他心愛的Apollo 101扔到垃圾堆裏，媽媽猜想，孩子當時心裏一定非常難受，萬般不捨，卻又不敢違抗老師的命令。

「後來，你趁老師不在，就去垃圾箱裏把它撿回來？」

「是。我知道清潔嬸嬸會在放學後倒垃圾，所以最後一節課前的小息時間，同學們還在走廊上，老師出去叫他們回來上課，我就在那時候去垃圾箱那裏把它撿回來。」

媽媽可以感受到，當他的Apollo 101躺在垃圾箱裏面的那段時間，孩子是多麼不安，她想知道這不安持續了多久，因此問他：

「你是什麼時候把它扔到垃圾箱的？午飯後還是午飯前？」

「午飯前。」

媽媽也曾經當過老師，明白老師都希望學生們好好學習，因此要盡量除去一切會叫學生分心的事物，越有責任感的老師，越會嚴格執行，有時甚至去到一個因自己的好意而視自己的要求為不可抗拒的權威的地步。這是一個「好」老師經常面對的誘惑，媽媽對此有很深刻的體會。然而，我們都明白，你可以除掉他心愛的東西，但除不掉他的愛；在垃圾箱裏的紙飛機，肯定比在手上的紙飛機更讓人分心。媽媽可以想像得到，扔掉了紙飛機之後那幾堂課，孩子必定更無法集中精神上課。

「那麼，接著的幾堂課，你一定是不斷想著Apollo 101，並且想著是否可以把它取回來。」

「是。我怕老師見到，所以撿回來後，我馬上把它放進書包裏。不過，不知道會不會已經有同學見到了呢？」

「不用害怕，你又不是偷竊，只是取回自己的東西而已。」

「但老師叫我扔掉，我趁她沒看見，又去撿回來，這樣好像不誠實。」

「其實，我覺得老師只是想你不要在課堂上玩，她可以請你收進書包裏，不要拿出來，或者放在她的書桌上，下課時再還給你；但她不應該把它扔到垃圾箱，因為那是屬於你的財物，她沒有權這樣做。」

「用廢紙做的也算財物嗎？」

「當然！那是你的東西，你看它為寶貴，不是嗎？如果你拿著的是爆旋陀螺，她會叫你扔到垃圾箱嗎？」

「當然不會，因為那是要用錢買的。」

「是的，因為那是要用錢買的，她不敢要你扔到垃圾箱，免得她要賠錢。但是，廢紙製作的玩具就沒有價值，可以隨便扔掉嗎？那是你心愛的玩具，是你的財物，這不是錢的問題。」

「我以為你會說要send email告訴老師我把它撿回來呢！」

「怎會呢？但如果你怕我告訴老師，又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秘密呢？」

「因為我心裏一直不安，覺得自己做了不誠實的事，一定要說出來才安心。」

「噢，你是在向我做confession！哈哈，」媽媽樂於扮演神父的角色，「那麼，你要向天父confess嗎？」

「天父什麼都知道了啦！他連我當時心裏面有什麼感覺都知道。」孩子笑著說。

「是的，所以我們不用囉哩囉嗦地『稟神』。」

「Oh, God, you know everything, Amen!」孩子這樣自顧自祈禱。

「祈禱從來不是『稟神』，而是聆聽，聽祂要在這件事裏面對你說什麼。」媽媽若有所思地說。

一陣沉默之後，媽媽問：「那麼，明天你還要把Apollo 101帶回學校嗎？」

「不帶了。」

「要我帶著它去接你放學嗎？」

「不要，我怕老師和同學見到。」

「好，那就讓他躺在你的書桌上，等你放學回來跟它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