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m 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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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閱讀、思考、寫作和實踐,反思兒童觀、教育理念和為人父母之道,回歸作為「人」的本質。以喜樂為激進的行動,在強權的世界活出溫柔。 Facebook Page: Tell It Slant https://www.Lfacebook.com/lamchan22/ Instagram: joy_is_a_radical_act

做孩子的追隨者而不是老師

「兒童是天生的學習者,他們天生就有探索與整合世界的動力,他們童年時期的好奇心與充沛精力帶著他們學習與發現,建立連結,並加深他們的知識,因此他們才能得到基本的技能。這種學習的傾向加上對探索的熱情並不會在某個年齡就消失不見,但是我們的工業式教育模式卻有系統地降低孩子天生的好奇心與自我教育的能力。」~~Kerry McDonald

兒子最近對國際象棋有興趣,就像他還很小的時候研究太陽系和Angry Birds一樣,他利用他所能觸及的資源盡情探索這個主題,這就是他學習的方式。

作為他的父母,我們也以我們能夠提供的資源支持他的探索:

父親跟他下棋,是最好的陪伴。我不懂下棋,但可以介紹並與他一起看《后翼棄兵》(The Queen's Gambit);在他廢寢忘餐地探索時給他準備食物;有時似懂非懂地聽他講他的發現; 而我可能做得最好的是大部分時間做我自己的事,不去干擾他,但隨時都在他附近,有需要時可提供協助。

我最近在讀凱莉.麥克唐納 (Kerry McDonald)著,林麗雪譯:《自主學習大未來》(Unschooled),新北巿:木馬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21年12月。深感共鳴:

「無校自學(unschooling)……沒有一套既定的課程,而且學習者才是核心人物,不是老師。想朝無校自學大步躍進,我必須停止視自己為孩子的老師,而要成為孩子的追隨者。」(頁59)

「兒童是天生的學習者,他們天生就有探索與整合世界的動力,他們童年時期的好奇心與充沛精力帶著他們學習與發現,建立連結,並加深他們的知識,因此他們才能得到基本的技能。這種學習的傾向加上對探索的熱情並不會在某個年齡就消失不見,但是我們的工業式教育模式卻有系統地降低孩子天生的好奇心與自我教育的能力。」(頁28~29)

「孩子不必上學就可以學習,這種觀念與我們多數人被灌輸看待教育的方式相反,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要發生真正的學習,成人選擇的課程是必要的,教導也是必要的,這種假設深植於我們的文化,以至於我們通常無法想像有其他的方式,而且事實上我們也深深懷疑以學習者為導向的教育方式。」(頁73)

「對無校自學來說,學習是迂迴的,不是連續的;內容是有待探索的,不是有待完成的。」(頁77)

凱莉在書中敘述她觀察到她的女兒艾比與莫莉,以及兒子傑克,是這樣學習的:

「從我小女兒艾比還在蹣跚學步起,她就一直對蟲子很著迷……四年下來,她依然熱愛。她已經從初期蒐集與觀察的階段,到現在學到更多有關昆蟲辨識以及如何固定與保存標本的知識了。而我的大女兒莫莉很討厭蟲子……莫莉有不同的興趣,例如縫紉、烘焙、數學,這些也都是在她年幼的時候就萌芽的,而且這些年過去,這些興趣仍然持續加強中。艾比……收集許多圖書館的昆蟲書籍,觀看有關蟲子的YouTube影片,加入一個當地的昆蟲學學會,還走了許多『蟲蟲路線』……參觀了自然史博物館的昆蟲標本……蒐集了保存蟲子的材料,林林總總。而莫莉也接觸許多(與手工藝和手作相關的)書籍、影片、指導者,她還決定參加當地社區的編織與縫紉課程……」(頁74)

「我真的不知道傑克對元素週期表的興趣是從哪裏來的,或他對化學鍵是那麼熱中。他可能在一天當中的某個時候看到或聽到或讀到一些有關元素週期表的東西,然後還想學更多……在網路上搜尋有關週期表的資訊……看可汗學院(Kahn Academy)的串流影片與其他線上影片、化學鍵教學錄影帶、去圖書館找更多書籍與資源、參觀科學館的週期表展覽,諸如此類。這與任何課程計畫或學習目標無關。傑克就是對這個主題非常感興趣……當他對化學鍵的興趣冷卻時,他就停下來了。這就是無校自學(unschooling)。」(頁70)

這種「自然學習的方式」我也在我兒子還很小的時候留意到,因此深感共鳴。我羨慕凱莉和她書中記錄的那些讓子女實行無校自學(unschooling)的家長,他們很早就察覺孩子的學習和成長是透過「自學」——追隨心中的熱誠、想要知道更多和發現意義,在這過程中,孩子就自然學了他所需要的知識和技巧,這些家長也很早就懂得珍惜和設法保存孩子這種內在力量,他們有些在孩子進入學校體制一、兩年之內就發現問題,決定要讓孩子離開學校,有些更從一開始就沒有讓孩子進過學校。他們相信「孩子被制約了要接受教導,並放棄了他們天生熱愛學習的自學方式。這種制約的情況發生得愈早,孩子就愈快失去他們充滿創意、自我教育的能力」(頁125)。

我那時候雖然對兒子也有同樣的觀察,但早已入骨入血的「學校思維」讓我以為這些探索雖然讓人眼前一亮,但並不足夠,以為他必定需要大人的教導,以為進了學校之後,他會得到更好的啟發和栽培。我兒子在學校體制中已經十年(減去八歲時休學了一年)才從那裏退出,已經是個少年,我相信他的自學能力與創意並未完全被扼殺,事實上,正因為他是那種「頑固的」孩子,對於自主和自由是那麼堅持,才會無法融入學校,但真的還需要一段比較長的時間讓學校思維解除(deschool),然後重拾信心,像小時候一樣完全無懼地跟隨自己的心的導引,感覺自己是有能力的,而不在乎體制或學校思維對他的定義。

我不能把錯誤只歸咎到學校,因為家長本身也受「學校思維」影響、甚至被綑綁,正如凱莉所說:

「當我們自己被教育成要埋葬自身興趣,而且童年的大部分時間都被關在教室裏,我們很難信任孩子可以靠著發展興趣、探索世界就會學習。」(頁85)

我自己本身就是上述那樣的人!我不止「童年大部分時間被關在教室裏」,作為小學教師,我甚至是職涯的全部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教室裏!我自以為很了解小孩子,但其實我所認識的只是「在學校場景中」被「體制化」的小孩子,我也透過想辦法「優化」我的教學技巧和方法盡力地把他們「體制化」,無論是對那些能夠符合我的(或學校的)要求的學生,或未能達到要求的學生而言,我一點也不察覺有可能是我的「教學」在阻礙他們以他們各自的獨特性(這獨特性包括方式和步伐)探索世界,期間我總是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卻以為只是我的教學方法未夠好。

所以,實行無校自學,不是單單離開學校而已,在離校之後,必須繼續清除那些已經深入我們自身的思想中的「學校思維」,「才一百五十多年,學校教育就已經佔據了我們大部分的集體意識,讓我們根本無法想像一個沒有學校機構的文明社會。」(頁65)當你認識一個小孩子的時候,你是否會很自然地問他:「你讀幾年級?」

密西根大學研究人員指出「學校教育」(schooling)與「教育」(education)的分歧點:

「藉由系統性的課程、老師指導的課堂,以及外在的獎懲制度,『學校教育』提供一種需要外在動力的結構。相反的,『教育』則隱含著學習者的成長,也包含學習者負責要決定學什麼的觀念。」

因此,實行無校自學,比孩子更需要去除學校思維(deschool)的是家長,而我發現最能有效逐漸去除我的學校思維的方法是一種價值觀的重整:在每一件與孩子有關的事情上,以孩子的愉悅而不是他的成就為寶貴;看孩子在自由探索中的迂迴曲折比我自己/別人/社會所期望的標準或規範更重要;也就是重視孩子的內在力量,而不再相信和依靠外在動力。就像今早我出門前,進到兒子的臥室,看到天亮後才熟睡的他,有那麼一刻我感到自己心裏的不認同,我就回頭多看他一眼,然後選擇相信在自由探索中的他會有一份喜樂和能力感,同時也選擇相信迂迴曲折是成長所不能避免的,而喜樂、能力感、成長——這些都是我用「控制」所無法企及的。

事實上,當我回望兒子那已經回不去的童年,我讓他的生命力在學校的體制化中被凍結、壓扁,還責怪他不好好珍惜學校所能提供的「良好資源」,我知道我現在絕對不想把時間、把生命繼續浪費在亟欲督促他迎合「學校化」的生活模式那種以控制、指導、滿足外在期望為本,以致充滿焦慮的狀況中。

兒子最近熱衷的主題是國際象棋,剛過去的農曆新年,拜年可以繼續探索,吃開年飯也可以繼續探索,沒有時限,沒有界限,讓好奇與熱誠推動,甚至廢寢忘餐,通宵達旦,直到他自己感到足夠為止;所以如果某天他感到在國際象棋這個主題上,到目前為止,探索得足夠了,或到了他目前的能力所能承載的極限,他可能就會放下(或暫時放下)這個主題,然後又會被另一些主題吸引,我一點也不會感到驚訝。「學校化思維」只會讓家長擔心他一直盯著屏幕而不「讀書」(讀學校的教科書或家長認為有用的書、做學校的功課或家長認為有用的練習),或者認為他廢寢忘餐是生活沒有「紀律」,然後嘗試想要控制他。有些家長或許會認為,「國際象棋」可被歸類為「像樣的」、「有用的」事物,所以當然可以容讓孩子探索,但他們不明白,如果沒有大量隨意的、任由孩子「閒蕩」的時間(也就是「玩耍」),他又怎會發現自己想要研究什麼?如果家長不去除學校思維,當他「閒蕩」時,可能就已經被阻止了。事實上,他對國際象棋的興趣,就是在大人熟睡之時而他在「玩耍」之中發現的。

有人可能會說:即使提供一套課程,孩子們仍然能夠各自探索他們自己的興趣。課程不應該消除他們其他的興趣才對。凱莉說:

「也許課程理應不會抹滅我們自我教育的傾向,然而通常就會!舉例來說,閱讀課把閱讀定位成一件和生活分開的事。閱讀課不是透過孩子對某個特定主題的興趣而自然發生,反而變成一個得以特定方式涵蓋的主題,而且還要遵從別人的安排。比起你媽或老師要求你學,為了想要更了解蟲子,以及學會在保存盒中適當標籤牠們而學習閱讀與寫字,後者效果要好得多。一套課程愈是包山包海,花的時間愈多、內容範圍愈大,就愈可能會削弱我們的自我教育傾向以及對學習的熱情。因為我們學到了等待被引導。」(頁75)「等待被引導」與自主性正好相反。而且,學校課程也根本不可能讓孩子在感到探索得足夠了,或到了他目前的能力所能承載的極限時,放下(或暫時放下)某個課程既定的主題,於是,就產生了我在小學教師生涯中一直感到的不對勁情況——孩子若不是被揠苗助長,就是被羞辱或被放棄,兩種情況,他們的能力和自尊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

做孩子的追隨者而不是老師,就是不要一直想怎樣教導他,而是想怎樣支援他、陪伴他,所以重點最終也不是有沒有「課程」,也不是用什麼「主題」,而是「那是不是孩子自發的選擇」,大人可以向他介紹各種資源,但要容讓他有說不的自由(說不而不被強迫、批評或羞辱),同時也在他對某些事物說是的時候全力支援與陪伴而不是論斷他。事實上,大人的眼界很需要被擴闊。

美國著名攝影師與環保支持者安塞爾.亞當斯(Ansel Adams)12歲的時候學校投訴他的注意力不集中,而且過動,他父親就讓他從學校休學了,學校說他需要更多紀律,但他的父親不認同,父親說安塞爾需要更多自由。在自傳中,安塞爾.亞當斯這樣寫:

「我經常在想,父親把我帶離傳統的學校環境,提供我這些不凡的學習經驗所需要的力量與勇氣,我很確定他確立了我正面的人生方向,否則以我天生過動,可能會一直活在困惑與悲慘中 。在成長的歲月裏,我在我們位於沙丘的家中,尋找我是誰與我的發展方向,特別是受到一種由父親溫柔保護與培養的內在火花所驅動。」

安塞爾的父親實在值得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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