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園花事
長園花事

視覺,語言,書籍,建築,園林,誌異,味蕾,香音。

#長園記影# 1. 平面中插入時間

1882年,Un bar aux Folies Bergère,馬奈。

【舊帖】

有過視覺訓練的人,可以一眼看出:右側的背對女人,不可能是正面女子的鏡面反影。

或者說,至少不是即時鏡影。

畢竟,二人穿著同樣的黑裙,兩手同樣支撐在吧臺上。惟一不同,背對的女人明顯俯身向前,似乎在招呼她面對的男子。

而正面向我們的女子,她完全沒有俯身姿態,肩膀沒有一絲傾斜。

這就是為甚麽說,二人並非同一個女子,換句話說,吧臺之後並沒有一堵牆掛了一整面大鏡子。

但是。

又有足夠的暗示——吧臺後面確有一牆大鏡子:下沿斷斷續續連起來的金色鏡框;左下端一堆酒瓶反映在鏡子中的鏡像(圖二)。

圖二

雖然也不是所有瓶子都對得上。最左側的玫紅瓶子差不離,可它緊挨的褐瓶,其標籤完全不對頭,明明應該還有半邊的圓形標籤映在鏡子上——或許無所謂,不過是馬奈的一個恣意疏忽。

況且,類如鏡子的反光四處都在。

好吧,鏡子存在。那右側女子是不是她的背影?

不可能是。因為她的右手就緊挨著那一堆酒瓶,而背影相對應的手邊,絲毫不見酒瓶蹤影,那堆瓶子的映像隔得遠遠,在另一端(圖三)。詭異的是,背影的另一隻手旁邊,淡黃玫瑰的映像卻在。

圖三

悖論在此。

馬奈為我們畫了一面鏡子,人卻没畫出一個「正確」的映像?

還有,那位男子。

他若是鏡像(有鏡子的反光在他臉上身上),他就在我們的位置上。觀者的位置。

我們在他的位置上。來,馬奈引誘我們,來和女子交談。

馬奈也許什麽都不多想,隨意亂畫而已。管他什麽邏輯。

又或許,他不止想畫一個空間,也想畫一個時間。

一個短暫時間。上一刻,女子神滯,目光呆漫,下一刻,禮帽男人來了,我們來了,她立即傾身向前,和他/我們說什麽呢。

一個平面同時敘述多個時刻,辨我兔雌雄,有什麽不可以呢。


+ 【現場觀畫紀錄】:沒有過度的上釉保護,顏彩已經略顯慘淡,反而更符合畫面氛圍。鏡子反光的效果十分明顯,到處是反光的畫痕。

另一處細節:右下的金黃鏡框,從少女背映開始的那一截,該截鏡框與左側的鏡框,兩者在水平位置上錯開,右比左略低。可以看作——馬奈對另一個時刻空的又一個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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