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隆
夏隆

我喜歡喝著咖啡、啃一塊麵包、在山林裡閒晃

偏見,意識到偏見的濾鏡:《穿越福爾摩沙 1630-1930 :法國人眼中的台灣印象》

(编辑过)
一個熱愛臺灣的法國人整理了法國圖書館數位化文獻的史料,更像是策辦一場展覽。

透過外交官、傳教士們的眼光,按照順序排列出幾百年前的臺灣。

龐維德是前歐盟駐臺的外交官,疫情期間,在家翻閱法國圖書館數位化文獻的史料,一邊讀才發現:原來臺灣跟法國在過去早已有很多往來,不只在中法戰爭期間產生交集而已。

這些史料的作者身份多元,寫出這三百年來法國人怎麼看待臺灣的──包含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法籍士兵、貴族、基督主教、航海家、領事以及觀光客;而紀錄的形式也很多變,從筆記、航海日誌、流通的書信到法國報刊的報導,龐維德收羅的標準都是「親自來過臺灣的人」,以其真實見聞所撰寫的文章。

不過讀完這本書後,我的感覺更像是這是個別「選集」,要視它為歷史學的研究材料,必須做更綿密的考證。龐維德在每章前面,簡短地做些前言以及摘要,用他認為合適的方法去讀;不過,讀者還是要有基本的臺灣史知識讀起來才會比較順暢,不然就是一邊 google 一邊作為補充了。


他所分成的六個章節,大致上是以時序排列作為斷點,我摘一下中間讀完比較有意思的段落:


  • 第一章:十七世紀的法國士兵在熱蘭遮城的巡禮。他是這樣形容燒紙錢:「他們也有一種特別準備的紙,上面鋪有金箔,他們把紙擠壓成波浪狀,拿來燃燒或撒向空中,並說『Camchia Yosse』。」
  • 第二章:主教見證了東寧王國的滅亡
  • 第三章:描寫福爾摩沙的美麗和府城地貌
  • 第四章:台灣的原住民,包含一些歌謠
  • 第五章:觀光客遊淡水,沿路長滿熱帶植物
  • 第六章:在巴黎萬國博覽會的塞納河畔上,日本展示臺灣的烏龍茶


由於題旨略為發散,所以看完這整本書,很難統整成為一個(或多個?)主題。結論也先寫在前:作者花費了大量時間搜集史料,按順序編排,還寫了簡短的導讀包含摘要,更做了滿滿的註解,但比較像是「法國人眼中的臺灣印象」,如同浮光掠影般遊覽抽象而朦朧的畫,比較沒有問題意識的串連。套句以前指導老師常常講的話就是:炒一道菜,都已經洗洗切切準備好備料了,但是還沒有下鍋炒,又或者是炒不熟。有點可惜?


人類學、殖民主義、原住民

龐維德特別花了一章節:「杰韓副領事和北部的部落(一八六六年)」描述杰韓先生(1844-1886)在番人部落生活兩年的見聞。他試著為福爾摩沙島上的原住民進行回顧,先描寫原住民居住在當地的歷史、再描寫他們怎麼遷移,並且受到荷蘭人、西班牙人、中國人的影響,先進行有些浮泛的概覽之後,再切入他所要講的正題:泰雅族,然後帶到一點賽夏族以及鄒族。

他寫出當時的泰雅族部落已經有十六個或者是十七個,並且標定出大致上的地理範圍。以及簡短的,可以說是民族誌的書寫,包含服裝穿著、狩獵裝備、房舍建築、祭典儀式等。

有許多描述的確符合我在部落的見聞。部落是以河流為界,不能夠逾越對方的地域打獵,否則會引起紛爭;以及泰雅族紋面、吹奏口簧琴的習俗。書本裡頭提到的「塔壁罕」部落,那是曾帶我上山幾次過的獵人大哥在南澳南溪的祖居舊社,真的很妙,我不知道關於南澳部落是否還有更早的記載,如果有的話我也很想要知道。

龐維德一直提醒讀者要注意到那時候的「偏見」;記載另一種人類,描繪他們茹毛飲血或者是標新立異的文化,像是一種天真的、異國情調的記述,以十九世紀的眼光來看,原住民等同於野蠻,歐洲文明則是優越。其實這也牽涉到人類學這一門研究的起源本身就牽涉到種族偏見。就像戴著特殊濾鏡,要時時刻刻意識到那樣的眼光,而即使每一個人都帶著不同眼光,也試圖要在其中辨認一面折射的形象。

不過,當作者提出我們要注意到種族主義的偏見、殖民意識形態之類的這種話題,隱約也透露著現代人「應該」比較沒有偏見的觀點。這想法其實很接近文化相對主義,就像他所引用的蒙田文章段落:「人類將不屬於自己自身習俗之物稱為野蠻」,有一點點帶有不應該輕率為他者做價值判斷的味道。也許我可能只能以個人的經驗最為參照,我還是感覺過了幾百年後的我們不一定比較高明。

有一次在前往花蓮爬山的包車途中,包車司機是某位很熟悉當地路況、在登山客之中頗為人所知的大哥。一路上,他講的話題都是對原住民的偏見:例如他認為原住民就是喝愛喝酒,以及沒有存錢的習慣。即使我不那麼同意他的看法,由於那的確也是他的切身經驗,我最後只是「嗯嗯嗯」地答應著,任由話題漸漸歸於沈默。

偏見,以及帶著偏見的那個濾鏡牢不可破,也太刻板,像隨處可見的一堵牆。過了幾年後,我意識到自己也是帶有一種天真的偏見去看原住民;當朋友談起想要研究卑南語言的困境,不管是學術界的束縛、還是原漢之間的信任,我其實只是很膚淺地理解,雖然我表現得好像我懂得那其中的一部分。我們的話題還沒有觸及到核心:為什麼要研究一個並非自己民族的語言以及文化(又或者這只是單純因為那「不是」因為自己的民族,這又跟文化認同有關?)有很多表面的答案:例如耆老不在,那段歷史就真的消失了,又或者是跟當地特別有緣分,或者那是在當下此時此刻最適宜田野的所在⋯⋯也許我現在所能夠回答自己的是,我只能夠先存而不論:保留其中一個觀點,保留被推翻的空間。


延伸閱讀

朱嘉漢:凝視他者凝視的他者(即我們):《穿越福爾摩沙 1630-1930:法國人眼中的法國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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