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隆
夏隆

我喜歡喝著咖啡、啃一塊麵包、在山林裡閒晃

苦痛的庇護所

在醫院的時間感跟常人的時間感是不一樣的,在這裡,每一件事都會花上許多時間。

如果沒有手術,規律一些的排程是這樣:早上四點打抗生素;九點,發藥和打抗生素;十一點,物理治療師來復健、發餐盒;下午一點,發藥和打抗生素;下午四點半,護理師換班跟打抗生素;五點半,主治醫師巡房查看傷口狀況,他講話中氣十足且正氣凜然,我平常跟親友聊天的時候都叫他「關公」醫師。專科護理師也都會跟著來看看我,其中一位專科護理師也很愛爬山,告訴我病床窗戶外的山是加禮宛山,還說她也認識太魯閣登山隊.......不過她還是比較喜歡百岳,喜歡走有人走的步道看看風景,不那麼喜歡需要開路砍路的中級山。我覺得什麼山都很好。

六點半,打抗生素;九點半,發藥;晚上十二點,護理師換班。這是一個規律的時間表,剩餘的時間我試圖感受那些微小的進展,包含入院前一週時本來要媽媽一口一口地餵食,到自己吃飯;頸椎本來連抬也不能,到請別人幫忙下床、自己推輪椅;適應各種形式的麻醉、不同種類的止痛藥以及止痛針,從不得不打到依賴,但依賴過度換來的是過量的副作用,有一天晚上的止痛針藥效太強,我努力扒完晚餐之後,又慢慢一口一口吐出來,再吐則是一袋泛綠色的胃酸,喉嚨的觸感像是烈酒的燒灼。

爸爸說,只有嘴巴是你能控制的,你無法控制腸胃要怎麼運作。想想我覺得好笑還是笑了,但那強烈到令人連每口呼吸都困難的疼痛、讓人精神被壓縮到一小點的疼痛、讓人記不起自己是誰的疼痛,痛與吐的痛苦選一個,我還是選擇止痛針。

如果我是神智清明、意識清楚的,我很想盡我的意志力去抵抗痛苦,但經過太多次的手術,我漸漸發現我越來越不能夠克制自己,都是求護理師給我打止痛針。不,嗎啡其實沒太大效果,按下去了,反而會有一種暈沉沉的感覺,彷彿腦袋與身體分開了,然後只能軟爛在床上活著,對,就是活著。

我快要記不起來,在住院之前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知道,我需要一個平靜的支柱,就是苦痛來襲不要去抵抗它,就是負面情緒來襲時也不要排拒否定它,就是......等待時間流逝,一秒一秒,秒針從牆上時鐘劃過,一秒一秒,窗外的山景從大霧瀰漫到清晰,乾淨翠綠的模樣----雖然,它有時候會讓我開始感覺到害怕。

我讀著朋友寫給我的問候以及長信,聽著家人的聲音,想著我看過的那些書、劇場、電影、那些歷經創傷但又克服一切的人,那是我的苦痛庇護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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