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隆
夏隆

我喜歡喝著咖啡、啃一塊麵包、在山林裡閒晃

阿伊努之森,原民的沉靜與憂傷

(编辑过)
《阿伊努之森》劇照。(2020台北電影節官網)

一開始,父親就過世了。 Kanto 過著與母親相依為命的生活,偶爾在學校樂團刷刷吉他唱唱歌。劇情就在平淡和游移之間展開,但不會無聊--北海道村莊的景色優美,導演切換畫面的節奏掌握得很好,像是無聲的、積雪靜靜融化成的小河。直到某一天,主角已逝父親的好友帶他去森林野營,讓他知道在某個林子深處裡,鐵籠豢養著熊,並請他保守秘密。同一時間,族人卻在計畫舉辦四十年再也沒有舉辦的熊靈祭。

阿伊努人豢養小熊,獵人或老婦村民輪流餵食照養,直到初冬來臨時再把牠「送走」。錄影帶呈現出來的影像確實殘忍,看到數人拖著熊的脖頸,熊感到驚慌和恐懼怒吼掙扎,但族人們合圍不斷射出箭矢,直到熊的要害被擊中而倒地。在這樣嚴肅而危險的儀式中,不僅要殺了熊,還要砍下熊頭放在祭台上,族人會圍繞著牠徹夜高歌歡唱,直到天明再為牠禱告,將牠送回深深的被雪淹沒的山裡。

Kanto 被熊迷住了。鏡頭特寫熊靈動的眼睛,熊的低吼以及嗚咽,吃蘋果時溫馴的模樣。當他知道父親好友騙他,而且熊靈祭即將舉行時,偷走鑰匙潛進山裡卻打不開鎖,無法阻止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舉辦這個儀式的意義。他走到那一座主角好友告誡所不能夠穿越的洞穴前面,用雪塊丟擲洞穴後,經歷了一個從現實穿越到魔幻的時刻。那裏是死亡的阿伊努族人與活著的阿伊努族人的界線。


一直以來我對於日本人的印象就是大和民族。原來在北海道還有個幾乎被遺忘的原住民,不同文化、不同血緣、不同語言,現在僅存幾萬人。電影主題圍繞著少數民族文化是否能夠延續的矛盾,裡頭的角色不一定很意識或認同自己身為族人的身分,不想把族語放入歌曲的練團學生、忽略入山儀式的大叔都是。Kanto母親也沒有要他一定要遵守什麼樣的傳統,只是 Kanto 在搖擺以及不確定之間徘徊。

有些畫面描繪會讓我想到自己台灣爬山和原住民相遇的經驗,像是司馬庫斯的泰雅、雙龍部落的布農。我可以看見阿伊努民族在談話裡頭對於是否要向外來人宣傳熊靈季的掙扎,需要顧慮觀光客的觀感;主角母親在向觀光客賣飾品時,觀光客卻反過然稱讚他們「你們的日本語真好呢!」的愕然,以及必須去上課複習阿伊努語言,以免它最後消失的憂傷。

熊靈祭就是這種作為傳統文化保存以及現代文化之間的衝突。獵熊對我而言的確是殘忍的、危害生態的、不人道的,但是其實很難去說他道不道德。我當然會想起《黑熊森林》系列電影,但《阿伊努》當然不是一部推廣山林保育黑熊保育的紀錄片(雖然也有紀實的意味),只是看過台灣的黑熊片已擊《尋熊記》之後,的確就不太能理解為什麼要殺熊--在布農族的觀點裡認為,Tumaz(布農族語「熊」)是神聖的,獵人充滿畏懼和崇敬,幾乎是不捕熊,連打獵時也會有很多跟熊有關的禁忌。

導演映後訪問其實也間接回答了他對這個衝突的看法。他說他不認為這是一個非黑即白的問題,他其實沒有答案--雖然他覺得這問題很好,但他只是呈現出來讓大家來討論,知道有這麼一個祭典的存在。他並不是長篇大論。我覺得以我看過的電影來說,《太陽的孩子》同樣是講原住民,講良田變成觀光飯店的土地徵收、衝突對抗,所要處理的議題就更沉重更傷痛。

只不過藉電影裏頭的某個大叔之口說出一句話,我覺得,幾乎也可以拿來當作台灣原住民的心聲:「以前這裡是我們的地,叫做アィヌモシㇼ(先民所居住之所),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這裡就被叫做『北海道』了。」


雖然劇情說起來其實算是清淡的,我只記得一些片段。球藻祭中族人從阿寒湖裡頭挖出球藻、沿著街道點起火把載歌載舞,偶爾是 Kanto 在房間裡彈著吉他、釀米酒、父親殺魚的刀、野營時落下的雨滴與營火的片段。因為是近山的民族,入山也有特定的敬拜儀式,以求保祐平安,是一個兩手互搓,再做一個拱手往身體的過程。(雖然入山時全身的行頭包含男孩身上 montbell 雨衣實在太都市化,讓我有點出戲,只有雨鞋和山刀有點原始的味道。)

所以這一片的亮點是什麼呢?我想是選角吧。他迷惘著自己是否想成為阿伊努人或不想成為阿伊努人,因為父親一開始就掛了所以表情總是很陰鬱,導演花了很多時間在捕捉這個男孩的面部表情。大多時候他都是不笑的,甚至會覺得眼神有些略略有點睥睨,傲氣,不服輸;短暫放煙火的剎那,火光照亮少年的臉龐時所流露出的憂愁與孤單,好像眾人的快樂跟他都沒什麼關係。導演說,剛開始的劇本,主角設定是三十幾歲,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角色來扮演,後來遇到這位男孩,因此重新書寫。父親說,貓頭鷹有銳利的眼神,電影結束之前,男孩走在樹木夾道的公路上,一隻貓頭鷹盤據電線桿的頂端回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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