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lecarm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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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記

上年生日, 我說要舉辦一個生日派對慶祝。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個舉辦的生日派對,雖說派對是我“作東”,其實只不過是藉著我生日的理由,舍友邀請她的朋友來熱鬧一番。

我對此其時是很感激和慶幸的,雖然當知道她幾乎邀請了她所有的朋友時,我都頗緊張。但我總是不好意思拒絕人,所以當另外的舍友擔心我因此不快而再三詢問我時,我都說不緊要不緊要。

那個生日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日,照道理說人嘗過一次好的便想要嘗第二次,今年我卻是十二分不情願再舉辦生日派對,和眾人狂歡。事實是我根本連慶祝也不想慶祝。心裡總是有淡淡的恐懼,夾雜著對自己的失望。將要二十四歲,別人都已經在工作,我卻還是在大學裏讀書,靠著父母支持,連自己都未能養活。或許是這樣,我拒絕面對自己又大一歲的事實,覺得不慶祝生日,自己又大一歲這件事就沒有那麼明顯。

但是生日始終是一件特別事,我雖然不想和人慶祝,卻想自己一人四處走走,紓解心中鬱悶。於是生日的前一晚,我在地圖上查看附近的城市。太近的不要,沒有新鮮感,但也不能是太遠的,否則一日時間趕不及。所以我將目標鎖定在一個車程個半鐘的小城市 —— 迪倫。

我生日的當天是禮拜日,不是出遊的好日子,因為幾乎所有店鋪都關門。在德國沒有禮拜日開門做生意這一說,許多店鋪甚至在禮拜六的下午就已經關門了。為了確保我在迪倫這個小城市有事可做,(起碼要確保我有地方可以坐下吃點東西),我特意上網看了看迪倫的旅遊攻略,終於給我發現了一個在禮拜日都開門的博物館 —— 紙博物館。

走出迪倫的火車站,街上人不算多,路上卻有很多車,嗚嗚的呼嘯而過。我納悶明明是全民休息的禮拜日,這些人不在待在家裡,是要趕著去哪裡呢?

走了十五分鐘的路程,我終於來到紙博物館前。外面望去,這博物館是一座白色而充滿現代感,立體而抽象的建築物,在太陽下特別明亮耀眼。 建築物的一角似是被一個巨人掂起來,尖尖的角對著天空。

我走入博物館,只有櫃檯的兩個工作人員。在異國他鄉凡是要和人說話時,我總是用當地的語言,以示尊重。但我的語言說得不好,在法國時即使是不願說英文的法國人也主動問我要不要說英文。

我在櫃檯前用德文說:“你好,我想要買一張博物館的門票。”

工作人員卻是直接用英文回答我:“我們有兩座博物館,請問你是要買哪一座博物館的門票呢?”

我覺得這樣不好。雖然用英文溝通是快很多,但是總要給外國人一個練習德文的機會,否則到頭來又抱怨外國人學不會當地語言。再說,我是覺得我說的那句德文是正確的,可能是不太流暢,但表達上是沒有問題的。

可能我是唯一一個訪客的緣故,另一位工作人員倒是走過來,叨叨絮絮的告訴我隨身物品要放在儲物櫃中,但錢包電話可以帶著,儲物櫃是不需要錢的,用完後歸還鑰匙就可以了等等…… 待我放完一切物品,她又帶我過去博物館的起點,告訴我博物館主題的分佈,館內一些互動裝置的使用方法等等…… 我當然是開心的,這種賓客至上的感覺,但主人家的過分熱情也令我有少少的壓力。

我搜尋到這個博物館的時候,沒有仔細看它的大小,展品的多少,但我有進入它的網站看了一看。那是一個很設計得很專業的網頁,版面十分簡潔卻有很多內容,也許是這樣,我生起了“這個博物館很大”的錯覺。

我按住博物館推薦的參觀順序,一個一個展板地看過去,卻覺得有點無聊。我從展板的文字中抽離出來,轉身望向身後。想不到一眼望去,整個博物館已經收入眼中。心中頓時有點失望,這麼小的博物館,眨眼的時間就逛完了,餘下的時間我要做什麼才好?

回頭繼續讀展板上的字,一陣不滿湧上心頭,覺得只有文字的博物館實在是太無趣,怪不得都沒有人來。我心中繼續腹誹,這樣的博物館應該要讓訪客動手做紙才是,有互動訪客才覺得開心嘛。 其實博物館是有這樣的安排,只不過我當時被不滿的情緒遮蓋,沒有耐性去看了。

但既然都付錢買了門票,又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我唯有耐著性子一個一個展板地看過去。 事實是,後面的展品內容還是頗有趣,我知道了廁紙是無法回收,所以最好是買用再造紙製的廁紙;又或是將不同的紙樣品放在顯微鏡下觀察它們的結構。

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兩個訪客。那位熱情的工作人員在館中央招待那兩位訪客。我看那位工作人員一時走去櫃裏拿個盒子出來,一時又和那兩個訪客談論著什麼,心中很是好奇。我還特意走過去他們附近,假裝是在看展品,實情是豎起耳朵想偷聽個一二。可惜他們說的是德文,我聽得一頭霧水。

待到那兩個訪客離開了,我見到那位工作人員坐了下來,不時探頭看看我。我覺得也許是時候走過去,看看她想要做什麼。

果然她見我走過去,就問我:“你看完這些展品了嗎?我可以展示給你看如何手工造紙,你有興趣嗎?”

我心裡簡直是在狂歡,這不是我最期待的環節嗎?但我不好意思顯露出來,假作矜持卻也難掩興奮,連連點頭,“有的有的。”

她還問我,“我要說德文嗎?或許你想要練習下德文。”

我是很感激她的好意,無奈我的德文水平實在強差人意,所以我連連搖頭,“英文就好,英文就好。”

她拿起一支木槳,在一個小水池中來回攪著。池中的水泛著淡淡的藍色,如同泉水一般,池底是一層白色的沈澱。雖然我沒有伸手入池中,卻總覺得那水帶些少許濃稠的質感。

她攪著池水,池底的白色沈澱物都翻湧起來,水變成淡淡的白色。她解釋說那白色的沈澱物是紙漿,比水重所以沉在池底。她繼續攪著,卻問我:“你在德國做什麼?”

“我在萊茵巴赫讀書,你知道那個城市嗎?”

雖然說是城市,其實不過是一個小鎮,鎮中心是一條一車寬的大馬路。沒想到她倒是很驚喜地說:“我知道,我那那裏人。但哪裡有學校嗎?我怎麼不知道。”

“有的,應用科技大學。”

“我沒有聽過這個大學。”

“是一所頗新的大學,或許是如此所以你不知道。”我這樣說著,我們都接受了這個理由。

池底的紙漿都已經漂浮在水中。 她放下手中的木槳,拿起放在一旁的抄紙框。抄紙框是一個A4 紙大小的過濾網,網的四周用木框住。她雙手握著木框,往池水中一撈,水從濾網中流出去,只剩下薄薄的一層紙漿在濾網上。這時白紙的雛形已經有了。

有些濾網上還有突起的圖案,那麼紙漿覆蓋的濾網上的厚度便不一樣。沒圖案的地方紙漿覆蓋得厚點,有圖案的地方紙漿則覆蓋得薄些,這樣造出來的紙就會有水印。因為厚薄不一的緣故,有水印的紙對著燈光看去,光線會從水印的地方透出來,那圖案便隱隱可見了。

她走到一疊濕布旁,將手中的抄紙框載著紙漿的一面向下,壓在濕布上,這樣,紙漿就從抄紙框上落到濕布上了。她將另一塊濕布蓋在成形的紙漿上,然後問我:“要不要再做幾張有不同水印的紙?”

我當然是應好。於是她又繼續拿起木槳,攪池中的水。

“你是在個博物館工作嗎?”我問她。

“算是吧,我只是週末才在這裡工作,平日我是在亞琛這個城市工作。不過我是住在這個城市,開車去我上班的城市工作。這裡個工資剛好夠付汽油費。”

我們邊談話邊造紙,一共造了四次。接下來就是要將紙漿中的水分儘量擠乾。這當然是要借助工具幫忙。工具的原理很簡單,就是要盡可能地施壓在那疊布上,將水擠出來。

她將夾著紙漿的那疊布放在工具的案板上,再在布上放上兩塊重木塊。案板的上方是一塊可調節高低的木塊。我們轉動螺絲,那木塊便向下移動。我們用力地轉著,使木塊緊緊地壓在濕布上,濕布中的水“滴滴答答”地流出來了。

“好了,水流出來就是好的。現在我們耐心等等吧。你要照相留念嗎?我可以幫忙。”她突然提議我應該要照相紀錄下造紙的經歷。

我其實不是好照相的人,但是這個提議不錯,還可以將照片給家人朋友看,讓他們知道我的生活。

“你有去過Stauanlage這個湖嗎?離我們住的城市不遠的。”她又問我。

“Stauanlage?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湖。 ”

“啊,這樣。它很近的,你平時去哪個超市買東西,埃德卡超市?内托超市?就是那個方向…..”

“我去的是雷弗超市,或是奧樂齊超市,那裡沒有埃德卡超市啊!” 我打斷她的話,覺得好疑惑。

“不對 ,那裡只有埃德卡超市,沒有雷弗超市。” 她也覺得好疑惑。“我們是在說同一個城市嗎?”

我拿出我的手機來,打開地圖的應用程式,“你看,萊茵巴赫。”

她一看,恍然大悟,“哦,原來你說的是萊茵巴赫,我說的是海姆巴赫。”

我們望了望對方,笑了出來。原來說了半天,是你說你城,我說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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