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塔尔耶姆
希塔尔耶姆

我不是反社会。

谈金小札

有位作家在小说中说过这句话:蚊子也是知识蚊子,叮一下,也让我们知识知识。下面这些漫谈不过蚊子叮血的随意和毫无章法的呓语,看着笑笑就得了。在《红楼梦》中展现的是一种自傲自卑的拧巴,既精雕细琢将那个时代认为是裨官野史从事的玩意儿进一步的理念化又心怀畴躇文本中灌入不胜枚举的二流诗歌,那种不厌繁冗的铺陈有人会说是中国古典小说的特质,对此我不想辩驳。宝钗的蘅芜苑,作家是这么描写的:


因步入门时,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石块,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摇或如金蝇盘屈。或实如丹砂或花如金桂,味香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来看一下杜甫的《解闷》


不见高人王右丞,蓝田丘壑漫寒藤。

最传秀句寰区满,未绝风流相国能。

看出什么花样没?基本上可以说,曹雪芹的那番堪称精妙的描绘杜甫已经将轮廓和支架勾勒支撑好了,曹雪芹做得无非是渲染填色而已。诗中的"不见″在小说中化用为巨石对华厦的遮掩,而蓝田被换成大观园,丘壑被置换成巨石,文中的牵藤引蔓基本上与诗中如出一辙,在《红楼梦》的第五回,出现了那么一句话:"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杜甫将王维称为高人,而曹雪芹对杜甫的诗作进行幽微的化用,也秉持着相应的态度将宝钗称之为高士。在刘姥姥进大观园,贾母带穷亲戚四处游走时,作家是这么描绘宝钗的起居的:"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在第二十二回中,宝钗道:“实在这方彻悟。当日南京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王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各出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普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彼时惠能在厨房碓米,听了这偈,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王祖便将衣钵传他。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在第二十二回中,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念道:"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破钵随缘化。”让我们翻开小说的第七回,周瑞家的问她有什么病根,听的什么药,宝钗听了便笑道:"再不要提吃药。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凭你什么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后来还亏了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让我们翻开王维的那首脍炙人口的诗歌:《过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清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王维和宝钗的心中都犯"毒″,一个是毒龙游窜,暮色微拢,空潭幽邃,自已立于潭边危石之上打座禅定,压制着飞窜的"毒″,湖中的映影,也蜿蜒游走着龙,那吞噬一切的欲望,而宝钗的热毒需要制工繁琐取材刁钻的冷香丸来压制,二者如出一辙。上面我颇为繁冗的引出了《红楼梦》的描绘宝钗的几个片段,这不是没有缘由的,屋中虚空朴素的样态让贾母颇为不快,这显示了宝钗的"不执",不执着于外物,青纱帐幔,朴素的衾褥,她安之若素,而第二十二那番禅宗的高论显示了这位女子的丘壑,带着雄壮的豪气,又消不掉那浓重的凄凉,这儿的宝钗,性别禀征已渐渐隐遁,完全的理念化了,展现了古代文人生存境况的一个经纬。


这篇简短的论述我想总结的一句话就是王维这种高士的形象构成了薛宝钗的原型理念的一部分,我给出的论据上面已经混沌的道明了:


一、杜甫《解闷》是曹雪芹描绘蘅芜苑的重要根据,这首杜甫赞颂王维的诗歌为什么会被作家化用,因为薛宝钗就是作家心中的一类似王维的存在,他用娴熟的笔墨隐隐绰绰的道明了。


二、禅宗这个始于菩提达摩盛于六祖慧能的汉传佛教都是支撑王薛二人的支柱,他们的禀性有某种微妙的同构性,薛让贾不要混在脂粉堆中,总要以功名为主这被后者嗤笑为入了禄蠹之流,儒释并举表里不一这是古代士大夫生存与信仰调和的常态,和王维表现的对官场的反感和虚空静寂的山居生活的热爱这本身是可以和宝钗对功名与虚无的态度相互并置的,他们热爱功名又反感功名,喜欢虚空的清寂又对功名神往,的确相互矛盾,但生活就是矛盾的前进着,作家形塑她时完全用得是理念化的笔法,这和《金瓶梅》的手法是大泾相庭的。


三、热毒和毒龙,高士和高人。


这种理念化的小说,让宝钗黛玉像肥皂泡的幻影,极为的幽邃,又极为的虚晃,当作家用"丑态毕现″形容贾琏与情妇的性事时,作家用一个唯美的乌托邦置换了龌龊脏秽的《金瓶梅》的世界,那才是真实世界的底色,兰陵笑笑生用爽利洒脱的文笔道出了很多让人脸上潮起酡红的东西,当潘女士为复姓西门的这位先生品箫时,一侧的春梅正侍候着,后来,潘女士看见西门先生的妻妾群芳争艳,怕后者冷落她,为了获得他的欢心用樱桃小嘴来吞他的尿液,这些情节在色情片中轮番的上演,出色的验证了古今同揆是什么。当精明的王婆为了撮合潘金莲西门庆二人的姻缘时,让前者出工后者出布来给她做寿衣,寿衣做成了,武松便到了,索命的黑白无常也叩门而来了;金莲在帘下冷冷清清,望着武松踏着乱琼碎玉归来,爱的人像壮美的大雪遮住了鸡窝般琐碎饶密、蚯蚓般细小恶心的存在,武二和那片银装素裹溶为一体,对她而言,爱便是雪虐风饕,本身蕴含着诗意的壮美,风雪蹂躏着他,她等着他的蹂躏,然而,后来他把她给宰了;西门大官人遇见一个"形骨古怪,相貌搊搜,生得豹头凹眼,色若紫肝,戴了鸡蜡箍儿,穿一领肉红直裰″的僧人,一番寒暄后,僧人递与他百十个药丸,并说明药的奇效:"每服一厘半,阳兴愈健强。一夜歇十女,其精永不伤。″西门庆问道:"倘或我久后用没了,哪里寻师父?″胡僧避而不谈,将话锋回旋,扬长而去了,药用完了该到哪里去寻师傅呢?西门庆的疑问,在濒死时应该消释了,因为用完药,只能去见阴间的冥司了。浑噩的欲望牵扯着他们,将他们导向死亡,而他们却浑然不觉。《金瓶梅》是本让人毛骨悚然的书,而他的伟大是揭示了一切理念附身的土壤之下所潜藏的深渊,它会坍塌陷落将一切吞噬,连渣滓都不剩,欲望和死亡,生命的两个母题,存在两端经纬,兰陵笑笑生用烟霞满纸的文采魅惑着我们,将这两个隐晦的问题揭示的入木三分,他带着嬉笑窥视着恶,那些卑琐的小人物,虫蠕般啃啮着彼此,又被另一个吞食,恶,蔓生虬结如汪洋的浊流将一切吞没,西西弗斯向山顶推着石头,而他却将山上的石头全都推下去,快意地拍手大笑着。伟大的作品是作家的第二次创世,如血腥的自然本身带有恐怖的成分,杜诗如此,《金瓶梅》也是如此,它展现了一个索多玛的世界,但没有毁它的上帝,而红楼梦的温情感伤温柔敦厚在我看来无非矫揉造作的诗情画意,它刻画的是"应当是″而艺术应该揭示的"是″它恰恰过滤或悬置了,《金瓶梅》是一个没有光的世界,但作家的笔触既带着快意的潇洒又带着天才般的癫狂,他知道所谓的芸芸众生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但无论你多么渺微,他给你多少有些怜悯,而曹雪芹对"双艳一宝王熙凤″的聚焦对应的是对那些稍有污点的小人物的不耐烦,赵姨娘如此,贾环也是如此,贾宝玉用一段女人的变化论便将许多女人划出了自已的伊甸园:首先是珍珠,然后珍珠变黄了,最后彻底变成了死鱼眼睛。中老年妇女对曹先生而言是一种奇怪的异质,殊不知他的林美人如果不死的话终究也有那一天,那是谁也逃不了的。对《红楼梦》的反感缘于一种对抒情的憎厌,那种抒情的造作对我而言像魇梦一样,我一直讨厌抒情的自己,本已陶醉在一种劣质的自我陶醉中,什么"冰清玉洁不陷泥淖″这些"善″的姿态终究要有贾家幽深的恶做奠基而已,那些唯美的姿影只是寄身在幽邃的"恶″上的虫蛹,它的确飞出了蝴蝶,但没有恶之土壤的中介和滋润,那个望月抒情的姿影也只是镜花水月、吹沙镂冰罢了,曹雪芹对滋蔓一切的土壤抱着什么态度,在这我就不具体点明了。曹雪芹对自身操持的文体的不自信和极度雕琢的拧巴以及不朽的志念太极圆般相互扭结着,他陶醉在这个意念中,自己的著作镌刻在寰宇幽渺的旷古中的那块女娲丢弃的顽石上与天同寿万古不磨,这种不朽的志念蹂躏着他,所以他从小说中输进了不胜枚举的二流诗歌,仿佛经过这些诗的熏陶这种裨官野史操弄的玩意儿便一下高大上了(永远记住在中国古代,小说这种文体的地位和当下是不一样的),而为了让这个文体能企及自身的志念,雕琢也罢诗歌的薰陶也罢都是不能规避的中介,不朽,多么美好的字眼,曹雪芹想到了,当然在这片逼仄的天地,他也真正做到了。《金瓶梅》的伟大在于它的"秽",恶之渊薮在蔓生这一切,而深渊哆着幽灵的眼在窥视万物,当金莲给西门庆品箫时,当他们醉倒在葡萄架上云雨时,你脸上烧起一团酡红,当胡僧赐药隐遁后,西门庆纵欲而死时,潘女士与女婿偷情被主母撵出家门后,一股扑鼻的凄凉飘飘而至,死亡已慢慢迫近,性爱没有虚空做底便不能成形,不朽没有死亡做伴便毫无意义,兰陵笑笑生通过匿名将不朽的可能丢弃了,他笑着把弄这个用幻念筑形的世界,创世者一般将自己隐遁了,这究竟是自傲,嘲讽不朽的幻念(毕竟曹雪芹在书中都不忘点一下自己的名字啊),还是羞愧?因为他笔下的香艳情节,直到今日依然臭名昭著,对这些我们一无所知。


伟大作品可以没有光但不能没有夜,因为对这个世界而言:善是基础而恶才是巅峰,卡夫卡是心中怀着光来刻画那片夜,而萨德带着快意来窥视恶之深渊,上帝是无法直视的而恶的极限同样无法直视,怎样刻画一个索多玛呢?作家是个渎神的行当,因为一部小说就是模仿上帝的第二次创世,当兰陵笑笑生用款曼的笔触来描绘虐恋、肛交、在阴部烫疤、在嘴中洒尿,那是一番奇特的迷醉和兴奋,很难想像作家是用掂掇的心绪来渲染那些情节的,偷情、奸杀、乱伦,恶之深渊让人微微晕眩又让人暗暗兴奋,作家镌刻恶不是为了播扬善,因为恶中自有一种审美的迷醉,如静脉注吗啡一样,文学不会带来善,因为艺术和功利的道德建立在两个迥然有别的本体上,虽然偶有重叠,但只是偶然而已。恶究竟有何迷醉之处,将痛苦转移在另一个客体上,玩弄在别人身上激起的痛苦,施恶,彰显了本己的意志和自由,而所谓的"同情″有时只是虚无的蜃影,因为"人类的悲欢离合是并不相通的”,而在作践别人的快意中得到滋味却是恒久常新的,恶也许为了食色欲望,也许施恶的根据就是恶,做恶是为了做恶,并不为别的,当罗曼·波兰斯基的夫人被邪教组织曼森家族残忍的杀害时,他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有人施恶只是为了恶本身?施恶为了恶,没有其他原因这也许是对康德的为道德而道德所做得微妙的反讽,在《索多玛的一百二十天》中,伯爵对为魇足他们变态欲望而䴢集到一处的女人说:


观察一下你们的处境,你们是什么,我们是什么?如果你们认出这点你们会颤抖,你们在法国之外,在一座无人居住的森林深处,在陡峭的大山那一片,其通道在你们通过后马上被毁,你们被关在一个外人无法到达的城堡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你们在这里,你们已经离开你们的朋友和父母,对世界来说,你们已经死了。

这番描述是一个范示般的框架,它虽然诡异,但在人间轮番的上演着,在一个幽闭的场所有个至高无上的主宰者,而其他客体只是供他们渲泄欲望的介质,从别人的痛苦中得到无穷的快感吧,这是萨德侯爵的信条,也许有人会疑惑地问道:这种人形魔鬼也许是独一无二的怪物吧?然而卡尔维诺幽幽地说:萨德居住在每个人的心里。恶的起源在《圣经》第一章可窥一二:


耶和华神说:"那人已经与我们相似,能知道善恶,现在恐怕他伸手已摘生命树的果子吃,就永远活着。″

在《创世纪》中善恶之分这种意识是亚当夏娃背弃上帝训诫听从撒旦的诱惑食用智慧果后延伸的灾难,人类为此被逐出了伊甸园,自由是从善恶之分的认知的敞明和对之决择中的取向中产生,从此,人类走出了蒙昧,懂得了羞耻,也开始喜欢僭越。"恶″是认知敞明的必不可少的前提,当"恶″被禠夺了,制造的无非一批奴隶而已,因为人的主动性、善恶之分的意识的辩别力完全被废黜了,这便是道德的实体性,一个异样的怪物,能将人活活吞食,在这种情况下,所谓"善″无非奴隶遮羞的装饰而已。中国现在依然是个道德实体化的国家,什么表扬孝心少年道德模范之类这只是中国的古代伦理范畴经过西方文化的冲击而产生的畸形的变体,而《金瓶梅》这种小说便是最好的除臭剂,虽然作家将其中的人物描写得有些极端了,但相较《红楼梦》,他表现的是典型的中国人,道德伦理信仰的付之阙如,读完它,你就会知道十几万清兵怎么能把一个有好几亿人口的大国节节吞食最后一举歼灭,因为整个社会已经像霉坏的果子全都烂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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