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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濡的女人》:慾望慈航擺渡人

《濕濡的女人》的主題很明顯:男女情慾角力多個回合之後,男性慾望的主導權轉到了女性手上。但最後如狗悲鳴的男主角高介是否一個完全的輸家呢?抑或我們也可以把他視為一個求仁得仁的尋道者?本來說是男主角情場失意,退隱山林清心寡慾,但女主角汐里最終使他防線全然崩潰,再將其遺棄。說他輸是因為禁慾之計失敗,但也可以說,因為這次失敗,他才真的有所領悟。

中譯戲名令人聯想起女人高潮的狀態,是對神代辰巳舊作《濕濡的戀人》的致敬,但忽略了原戲名中的「風」。原戲名《風中濕濡的女人》直接描述女主角出場時,先騎單車墮海,再爬上岸在男主角脫掉上衣,半裸著在海風中試圖把濕透的衣服扭乾。風的元素很重要,透露了女主角隨風而來、隨風而去的神秘特質。這齣戲像日本民間傳奇的現代版,高介大部份時間處於原始的大自然空間,從城市空間隔離開來。行蹤神秘、背景離奇的的汐里就像古老故事中迷惑男人的妖怪或女鬼。然而那樣就把女主角視為次一等的禍水紅顏,落入陳套,跟其扯落男性主導位置的主旨有衝突了。

導演曾在訪問中指男主角代表人類理性,女主角代表自然野性。那麼,跟人類相對的動物也是野性罷。在戲中的動物象徵除了狗,還有老虎。主角在山林中除了聽到狗吠,也有虎吼。「狗」是最初高介奚落不請自來、性慾賁張的汐里所用的講法,後來則見於汐里使高介「破戒」並離開後,留下一句對前者的反唇相譏「誰才是狗了?」若高介是狗,汐里就是老虎。結尾時收音機新聞提及「有一頭老虎從動物園逃跑但被抓回去了」,但當鏡頭接回去高介那邊,當他直面自己才是「狗公」時,發出悲鳴吠叫,山林竟再傳出虎吼。這虎吼有點魔幻色彩,汐里這頭母老虎猶如森林的守護神。不過,若她不是像母狗或妖精一般被貶損的位置,她便不是來誘使高介墮落的,而是來點化他的。

一般人看性慾是自然野性的一面,所以用獸類來貶低不能控制慾望的、不夠文明的人;但在城市中的現代人是處於自然的反面,因而也克制慾望嗎?顯然不是,所以本來是「女人湯丸」的高介在失意時才選擇退隱山林。那顯然是個兩難:大自然和城市根本都在慾望當中。但城市文明增添了虛偽的包裝,當中文化藝術似乎是特別虛偽的一種(不無導演自嘲的況味),去野外退修的藝術家更是虛偽中的虛偽。

佛典《四部毗那夜迦法》中有觀音化身美女明妃,以性愛渡化象首人身的「歡喜天」跟從佛法的故事,是「歡喜佛」形象之來源。汐里不是觀音,但「以性渡人」之處相通。高介本來就是個好色之徒,退隱禁慾的修行也只是虛偽的作態。說他求清心寡慾是假惺惺,因為他只是壓抑慾望,但那就像把猛獸關進籠裡反而激發其野性,待其越柙時反而更失控。高介以為慾望能像電器一樣任由自己掌控,可以開,也可以關。那是更深的慾望,即控制慾望的慾望。女神汐里就是下凡來教導他,慾望不由他操控,而是在她手上。


為了表達高介的弱勢,「愛情動作片」及「角力」在導演手上並不只是比喻,而是按字面意思地拍了出來--汐里和高介的角力是真正的摔交,汐里更以關節技使高介昏倒。她那像潮水般進進退退的策略把對方的慾望釣著、鈎著,再鬆脫。高介第一次聽到虎吼時有點嚇到了,是心虛;後來如敗犬的他再次聽到虎吼時,則是虛心,因為他徹底認輸了。他承認的是退修計劃的愚蠢與虛假,直面其不能自已的軟弱。他本來尋求的自我修鍊是假的,汐里的出現卻把他弄成是真的,但全然不是他預期的情況。

高介本以為退修的目標是控制慾望,但那其實是逃避;真相是他必須接受他根本無法擺脫和控制慾望,並須接納緊隨著「失控」的孖生兄弟「失落」。他因失戀而歸隱,但結果無法逃避失落。汐里來又如風,離又如風,但最後通通不過是場夢。她留下的空椅子,就是慾望與失落的本相。那不是像高介這種文青主動追求的「斷捨離」(正是被汐里擺弄干擾的),而是被動的失去--連放棄的資格也沒有。因為他的問題是控制慾望之第二重慾望,女神給他的一課,就是捨棄之捨棄,即第二重失落。可以說,汐里也是一個擺渡人,但擢下擢下的把人渡至原處,就是彼岸,遙遙呼應著金基德《春夏秋冬又一春》的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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