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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孝全、賈靜雯《罪夢者》— 藝術和爛劇怎樣分?

(劇透)有一部作品,很多人看不懂,有些人卻很喜歡,表示因為這是藝術,不是通俗娛樂。台灣網劇《罪夢者》就是一個例子,在觀眾間引起的爭議,帶出了一個有關觀賞影視作品的問題:究竟你怎樣分辨不好的作品和藝術創新?

《罪夢者》的故事有關幾個台灣小混混害死了人,然後在罪與罰、情與恨之間掙扎。導演陳映蓉把現在與過去、夢境與現實等時空交錯剪輯在一起,前因後果零碎跳躍,令很多觀眾看得一頭霧水。另一類主要批評來自戲中黑幫的人物設計和道具配置等與故事歷史背景不匹配,例如幾個主角說對白的措辭、嚼檳榔的習慣、罵髒話的選擇等等,與很多台灣觀眾對本土地痞人物的認知不符,缺乏真實感。


但有一些觀眾卻十分喜愛《罪夢者》,除了因為張孝全和賈靜雯等主演明星的魅力之外,他們認為這齣劇是主創風格強烈、細節與佈局別有心意、需要觀眾改變觀影習慣的藝術創作。他們指出導演想呈現一個屬於夢和靈魂的境界,所以現實的邏輯都不適用,主觀的意識活動先於客觀歷史時空的寫實性。觀眾看不懂其實是媒體素養不足、不肯動腦筋。有人拋出「意識流」的文學手法為混亂的敘事辯解;有人則根據原來的劇名《擺渡身》而主張,其實整齣劇都是屬於鬼魂心事未了而徘徊在世的混沌狀態。

問題是,當創作者旁徵博引、種下很多精心設計的細節、有一些深度信息讓觀眾挖掘,並使用其他文藝作品中出現過的手法,便代表這是好作品嗎?繼續討論之前,需要把劇情重組疏理一下:

三個小混混阿全、瀟灑,還有帶著「傻子」弟弟福星的阿鬼,加入了一個幫派,卻被高層「萬爺」陷害,被牽扯到一宗富商兒子綁票案中。阿全的妻子靜芳這晚臨盆在即;他本來想救助兩個人質,卻又情緒失控打死了其中已受槍傷的一個。結果萬爺把所有罪名歸在阿全、瀟灑和福星頭上,三人則成了死囚。十年後,他們還在等死刑,阿全的兒子卻被綁架,匪徒的條件是他越獄出來。神秘人林季子裝成獄卒協助阿全等人逃獄。其實這都是季子和萬爺設的局,要阿全把當日被綁的富商子再綁一次,再向富商撈一筆,順道揭露富商及政府勾結的黑幕。阿全照著做,怎料季子局中有局:原來當年萬爺抓錯了富商司機的兒子,就是季子;之後他要求富商親自交贖金,富商卻令司機喬裝代行,結果季子看著自己的父親死於阿全拳下。季子長大後便佈局向相關人等報仇。

但貫穿劇情的軸心是阿全的夢魘,當中有被他誤殺的司機,以及曾經逃脫成功的已故獄友老夏,一直在引導阿全面對自己的罪孽。阿全最終了解到季子的殘酷復仇是自己有份造成的惡果,託孤後便安心「上路」。鏡頭一轉,原來整個故事都是阿全在發夢!他一夥還在眷村裡渾噩過日。那個老夏其實是阿全的殺父仇人:阿全母親本是老夏的妻子,有外遇懷了阿全,老夏憤而殺死情夫。《罪夢者》原來是講老夏報夢給阿全,讓他不要行差踏錯,避免冤冤相報的仇恨螺旋。真的很有教育意義。


對那些能從散亂的敘事中重組故事、又不介意重看幾遍的觀眾來說,《罪夢者》提供了猜謎一般的解讀趣味。但既然這是以犯罪和計謀為題材的作品,對於其他有意重組案情、了解佈局的觀眾來說,人物動機和情節邏輯都是很重要的,而這些正是《罪夢者》暴露破綻的地方。不過主張以「意識流」或「超現實夢境」的觀點去看此劇的人來說,那些有關對白設計是否寫實、道具安排是否符合歷史、人物動機是否合理等等都不重要,因為夢境是沒有邏輯的。對於那些「導演不知道怎麼拍,便不斷放歌曲造一段 MV 充撐時間」的批評,有人更以「中陰身的靈魂狀態就是對聲音特別敏感」來解說。可見當編劇的,有三大法寶可用來駁斥所有「犯駁失實」的批評,而《罪夢者》有其二:發夢和有鬼;第三個是發瘋有幻覺。


有支持者提出名導演大衛連治(David Lynch)的作品也是離奇古怪、不符理實邏輯的,不喜歡《罪夢者》的觀眾是少見多怪。可以把這齣劇視為台版的《迷離劫》嗎?《罪夢者》的一個主要問題就是在現實主義邏輯及迷離夢幻的境界之間搖擺不定。劇中的黑幕和計謀佈局是故事骨架;不少角色都愛智力遊戲、說話又喜歡故弄玄虛,顯示高智能 — 這些元素都講求理性邏輯;若說「全部都是夢,不用講現實性與邏輯」,便會顯得上述有關智謀的篇幅都在浪費時間。大衛連治這些電影藝術家的確創作出超現實的作品,其角色設計、劇本對白和影像風格都互相扣連,形成自成一格的體系,在夢的世界不斷創造新象,天馬行空之處遠遠超過南柯一夢後醒悟「冤冤相報何時了」的老生常談。

其實藝術創作是一回事,好作品是另一回事;藝術家也可有壞作品。陳映蓉在提供娛樂節目的串流平台裡爭取藝術創新的空間值得支持,但《罪夢者》進退失據的效果體現出主流市場、投資者和創作者之間的角力,會令作品的藝術性和娛樂性互相消磨。

[原刊於《時代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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