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人退出來的：獨立電影《三條窄路》

這齣電影本身就是抗爭。港產片哪會以社會變革當題材？沒有人看的，也沒可能打進一片和諧的內地市場。這是商業和政治的邏輯。我唯有選一齣獨立電影《三條窄路》，正正就是講商業與政治力量的勾結，傳媒在旁協力。這種敏感題材註定沒市場，但其訊息卻是大眾所需要的--- 先別要被沉重的主題嚇怕，電影其實懸疑緊湊，娛樂性一點也不弱。

《三條窄路》有四個主角：一個本來是警察，因好賭被革職而成為了邊緣人，卻仍以舊日警員編號為綽號的「6277」；「6277」的好友，還在當警察卻早萌去意，滿腦袋股票的「細蚊」；力求「上位」的雜誌女記者Eva；以及在電台議政，因而教內遭投訴，教外被恐嚇的牧師馬振靈。警察、記者和牧師三方本來毫不相干，卻因一宗律師謀殺案而被牽連在內。原來背後關係到本地大商「利港集團」在內地設廠，損害了當地工人與居民的權益，而被殺律師則掌握了相關証據。對馬牧師來說，他在電台批評無良商家，而被殺律師的合伙人則是其教友，向其求助；另一方面，一些從商的執事則勸他不要繼續批評權貴，以免影響其生意，認為牧者還是專心教會事務為佳，使馬牧掙扎不已。

Eva是攝記，編輯欣賞她的熱誠，但這次她追查到「利港」這一塊就觸碰了禁區，因為「利港」是該雜誌的廣告大戶，與其總編關係匪淺。至於「6277」，則愛上了一個來自內地的妓女，發現其故鄉的女性大都患上同一病症，源頭就是「利港」在附近水源的工廠。他著「細蚊」幫忙，竟發現警隊壓著有關「利港」的證據不放。

他們的共通點是，他們都採取了他人眼中「越界」的行為。例如，馬牧師不務正業，沒有專注在教堂內關注未臨的天國，以教友的靈命，卻去電台談政治，挑戰「地上的權柄」；Eva不理上司命令，自行調查，私下找其他途徑發放消息；「細蚊」也擅自行動，從上司的電腦中把證據挖出來再發送給外人。

甚麼是激進？靜坐不動其實也很激進。英語的「激進」是「Radical」，字源是拉丁文「Radix」，即是「根基」(root)。追溯本質，堅持到底，那就是一個radical的態度。有云「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有些人為了目標而排除萬難不畏苦，不以善小而不為，是「狂者」；有些人堅守原則，面對威逼利誘而毫不妥協，不以惡小而為之，是「狷者」，也是激進。

在戲裡，當牧師、記者和警察在各自所屬的建制裡得不到認同，他們就被視為「搞事之徒」；但正因他們在「同類」當中缺乏支持，才會走出來跨界合作。他們的邀進源於他們都執著於各自崗位所應堅持的原則和價值，卻發現周遭同儕皆已妥協。當其他人都往後退，而你堅持站著不動，就成了最前的人。馬牧師所堅持的，是「行公義，好憐憫」，而非僅僅祈心安、求順境的心靈滿足。Eva執著的是報導真相和新聞自由，而不是市場主導的廣告傳播者。「6277」和「細蚊」需然其身不正，卻也不滿於有財有勢者就可淩駕法律，而不是避免麻煩，只求步步高陞。所謂「香港精神」的底蘊就是「搵食」，所謂「靈活變通」就是妥協，「認真你就輸了」就是金句。那麼堅持理想和原則就是激進的，因為那是一反世道而行。革命不一定要把世界翻轉；以一種「致命之認真」在你的崗位行應盡之義，就是一個人的革命。當你有這覺悟之時，也會發現，你並非孤軍作戰。

[原載於Breakazine！#17，2012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