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註銷用戶
已註銷用戶

.

《白恤暴潮》(浪潮):為何人會逃避自由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矛盾:有些人三餐不繼,有些人卻要節食減肥。食物是肉體的需要,但精神上的需要也出現同樣的情況:受壓迫的人爭取自由,一些生於自由國度的人,卻竟然捨棄自由,尤如「為靈魂減肥」。


《白恤暴潮》(惡魔教室;The Wave)講述在自由開放的當代德國,一個本來傾向無政府主義的中學教師Rainer Wenger,為了讓學生體驗甚麼是獨裁政體,進行社會實驗,後來卻弄假成真,幾乎組成了一個像納粹黨一般的極權組織。這看似天方夜譚,其實是改編自真人真事:1967年4月,美國高中歷史教師Ron Jones在班裡開展一個名叫「第三浪潮」的教學實驗,以讓學生明白為何在20世紀初,德國人竟讓納粹黨崛起,引發二次世界大戰。他讓學生組成一個以「團結」、「紀律」和「自豪」為宗旨的小群體,竟把其他班的學生也吸引過來,形成一個集體狂熱的專制社群,幾近失控。

《白恤暴潮》把這「納粹實驗」的事蹟搬到當代德國的背景,更有切膚之痛,也有「人類總是要犯同樣的歷史錯誤」之諷刺。平時學生都親切地直呼老師的名字Rainer,但Wenger要他們改口,尊稱他為「Mr. Wenger」,因為他是「元首」,這就是「紀律」的基礎。他要每個學生發言前都須舉手和站立,又讓他們原地步操,直至步伐一致為止。有些學生覺得荒謬反感,但大部份都感到新鮮有趣,越發投入進這「實驗」之中。下一步,為求「團結」,Wenger與學生選出「浪潮」作為群體的名號;他又要求本來都穿便服的學生改為穿著一致的「制服」:白恤衫配牛仔褲。女學生Karo平常獨立有主見,堅持穿便服上學,回去才發現自己成了遭受同學白眼的異類。

半個星期過去,學生的投入漸漸超出Wenger的預期。有學生設計了「浪潮」的標誌,又發明了互相問候的「浪潮」手勢,用以辨識「自己人」 — — 這跟納粹黨高舉右手,呼叫「希特勒萬歲」來敬禮的手法極其相似,但Wenger卻不以為然。表面看來,學生在課堂上更集中,學習表現更出色,連那些平常懶散的學生都熱切起來,這「實驗」不無好處。但Wenger沒有察覺到「浪潮」已開始失控:學生自行招收新成員,排劑沒有加入的人;他們在城中各處貼上「浪潮」的標籤,甚至有人在大廈外圍繪上巨型標誌,以求震驚全城;「浪潮」之名更引起了街頭小混混的敵意,雙方衝突,幾乎流血街頭……

那麼,「浪潮」不是跟那些社會運動很相似嗎 — — 同樣以年輕人為主要成員,同樣充滿理想和熱情,希望引起其他人的關注 — — 但關鍵的分別是,一個真正的社會運動,是有理念基礎和具體訴求的,「浪潮」卻只是一個空洞的標誌。他們沒有說明要改變哪一些公共政策,沒有解釋要改變甚麼社會現象,更不用說基於哪一套政治哲學來發展。「浪潮」更著重感覺,只是一個姿態、一種共同風格,讓成員有一個集體認同的對象 — — 哪怕這須以理性和自由作代價。

電影所呈現的德國學風,自由之處,或許教香港學生艷羨不已。但為何「浪潮」的學生寧可捨棄自由,甘心遵從群體的重重規則之中?也許,有些人是因為自卑。在崇尚自由的社會裡,每個人是獨立自主的個體,各展所長,在社會在競爭,以尋求成功。問題是這樣的文化總會產生一些「失敗者」,自尊難以建立。Karo的父母是自由主義者,相信孩子能在成長過程中給自己建立規範,反叛過後終會自主獨立。Karo的男友Marco卻心有戚戚然,因為他不像女友一般有一個富足健全的家庭,對著一個像沈佳宜一般完美的女友,反而倍感壓力。Tim則是一個孤獨內向的少年,在其他人眼中始終尤如透明。


「浪潮」的出現,使這些平庸、不受注意的人,因為一些憑空創造的共同目標,找到了互相認同的伙伴,彷彿集合眾多卑微的「小我」,就會成為一個「大我」。像那兩個設計團體標誌和手勢的學生,本來是懶散貪玩的留級生,在「浪潮」裡找到發揮所長的機會;Tim也因為「浪潮」而得到同行的伙伴,有機會得到別人的認同,不再「透明」。而始作俑者Wenger,原來也有同樣的心障 — — 妻子學歷比自己高,以致專業資格有異,他一直耿耿於懷。「浪潮」讓他嬴得學生的愛戴,他們的投入也使他獲得教學上的成功感,不禁沾沾自喜。

「浪潮」就像一個名牌手袋,裡面放甚麼並不重要,或都不比這手袋本身重要 — — 最重要的是,拿著同一個牌子的人,能藉此建立一個自豪的共同身份,並與「其他人」分別開來。既然沒有理念,「團結」和「紀律」就既是手段,也是目的。學生們「愛」這個群體,付出了熱切的感情,以自由和獨立換取互相認同的親切,卻沒有理智,危險得像一列迷失方向的火車。

當Wenger發現「浪潮」已失控後,召集所有組織成員在禮堂集合。正當眾人以為Mr. Wenger會宣佈怎樣把「浪潮」推動至全國之時,Wenger卻當頭捧喝:「我們這就是獨裁社會了!」有些學生驚醒了,很多還在迷茫之中,Tim卻突然掏出手槍來!這孤獨的孩子,無法承受「浪潮」結束的後果:「『浪潮』是我的一切!」他只有在這「實驗」中才能找到朋友,得到別人的認同;他不能回到以前的日子去。「砰!」的一聲,Tim吞槍自盡。

Wenger需要對這悲劇負上全責嗎?若「浪潮」是一個謊言,會否有學生自願被騙 — — 因為謊言比真實更令他們歡慰?與獨立、自由的個體尊嚴相對,「群眾自豪感」會否只是自卑的偽裝體現?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