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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甦醒》(Winter Sleep):中產階級知識份子很偽善?

信不信由你:批評「中產階級知識份子很偽善」的人,往往也是中產階級知識份子。土耳奇國寶級導演努瑞.貝其.錫蘭(Nuri Bilge Ceylan)之《冬日甦醒》(Winter Sleep)的主角正是一個這樣的人:已上岸的舞台演員、現任專欄作家、有幾個物業收租、終日躲在雪山之上經營酒店--還有點閒錢做善事。


燒銀紙換尊嚴

不少評論者對這齣戲的解讀皆對主角及其所屬階層加以鞭撻,當中提及的一幕,在戲中實在有畫龍點睛的效果:主角是房東,其中一個租客因窮困而欠租幾個月,有一晚主角妻子在晚上到訪租客家,把錢塞給他們,租客/戶主卻把錢丟進火爐裡,以取回「尊嚴」(周星馳《美人魚》也有類似的場面)。

一種解讀是,主角妻子以高高在上的姿態施捨給一向被其剝削的窮租客,其實是二次羞辱。把錢燒掉,是窮人最後的反抗。戶主和他哥哥常常把尊嚴和羞辱掛在口邊,他們一家與主角一家的交流除了基於經濟關係,就是有關尊嚴。戶主因為妻子被冒犯、復被鄰人恥笑而傷人報復,要坐牢,後來也失業,意志消沉;其兄是神職人員,成了一家支柱。因為戶主沒錢交租,主角的委託人便找來「收數佬」及警察到他家,在孩子面前毆打戶主,也搬走了電視機和雪櫃。這些都被戶主視為「在鄰居之間羞辱我們」。

後來戶主的兒子用石頭打破主角的車窗,主角及其委託人帶著孩子到家討個說法,也繼續被視為「找碴子」,戶主打了兒子一記耳光,徒手打破自己一扇窗,然後幾乎要打起來。為了息事寧人,戶主哥哥低聲下氣地找主角交涉過幾次,亦嘗試帶孩子親自登上高山找主角道歉,孩子堅持不哼半聲,最後更暈倒了。

然後,就是贈金和燒錢的事件。


以傷害換尊嚴

因為貧乏,戶主挽回尊嚴的方法就是施以傷害:自我傷害(打妻子、打兒子、打破窗子)或傷害別人(以刀捅人報復、以燒錢來羞辱主角妻子),彷彿實現了「傷害不是有錢人專利」,就是平等了。

認為燒錢一幕摑了「中產階層偽善」的評論往往不會提及這場戲的結尾:戶主以夾雜著忿恨與得意的神情看著大受打擊的主角妻子,突然察覺他的兒子已在門縫後看到這一切。孩子依舊沉默,其神情卻反映他並不贊同父親的做法,只是把門推回去並走開。戶主的「尊嚴」才剛拿上手,卻倏地如那些鈔票一樣被毁掉,心中有愧的他再也忍不住眼淚。

他們一家到底需要那筆錢,不論施贈者動機如何。若觀眾認為主角妻子是「虛偽的離地中產」,只是為了「自我感覺良好」才「利用別人的需要」,以「高高在上的姿態」施捨的話,就產生另一個問題:要怎麼做才不虛偽呢?把欠租的人一家老少馬上趕走便不虛偽了。高調地免租並把電器送回去?也避不了「在鄰居面前丟臉」的顧慮。主角妻子其實是偷偷地夜訪租客,在內室才把錢拿出來給戶主哥哥,剛好被戶主闖進來見到了。這種姿態有多「高高在上」呢?老人要看病、孩子要吃飽,那筆可解燃眉之急的錢,要怎樣處理才「離地」、怎樣才「切身」呢?

因尊嚴而傷害

錫蘭跟他妻子一起創作這戲時,並不只把階級衝突寫進去,還有涉及父權的問題。男主角固然是父權的集中體現:在家中老夫少妻,失婚的妹妹也投靠他(總要找個男人一起);在社會上他有錢,也是騎著別人;文化上他當然自命有道德有理性,報紙專欄也給其批判別人的話語權。他的妻子沒有工作經驗,夫妻感情日淡,只能做慈善工作以排解空虛。

另一邊「不貪錢」的戶主也不是甚麼英雄;他在社會中被欺壓,在家中卻是「主人」,打老婆、打孩子;燒錢報復羞辱了別人,卻賺不回尊嚴,反而在孩子面前蒙羞了。

批判、強制和報復並無帶來尊嚴,自省和悔過才帶來和解及互相尊重的可能。男主角的問題正來於其自義,自問在各方面皆做得無瑕疵,實際上身邊人卻感到受傷害;反而最後他醉酒,嘔吐失態之時,才懂得自嘲,看到自己生活很多事情其實皆屬「無謂」。

筆者的解讀是:主角的妻子拿錢給欠租者,不是高高在上,而是因為她目睹男孩暈倒,母愛之情被觸動了。把批判之刀轉為接納同理之心,方可從自義的困境中走出來。當主角視角轉變後,他和妻子之間復和才有希望:目光不再是朝向自滿的「我做對了甚麼」,而是「我無法做好甚麼」,因而認識到自己其實需要其他人——需要別人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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