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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凌電影 3:《校園欺凌後》 :越平靜,越憤怒

其他的校園欺凌電影,可能會以受欺的主角自殺,或主角向其同學血腥報復來收場。《校園欺凌後》 (露西亞離開之後;After Lucia)則袒呈社會文明法則的崩潰,且暴虐不限於青少年,而是成年人世界也呈崩塌狀態,以叢林法則來對應(而非解決)。原戲名的Lucia應是女主角Alejandra 亡母,而欺凌發生在Lucia死後;香港中譯戲名則指向欺淩之後,Alejandra父親Roberto的反應。指涉對象不同,但「After/之後」一詞可圈可點,意味了苦罪之生成環環相扣,連綿不絕。導演Michel Franco藝高膽大,吊詭地以靜態而抽離的電影語言去挑動觀眾情緒。

《校園欺淩後》 的背景是墨西哥。Lucia車禍死後,Alejandra兩父女從海邊小城搬到內陸的墨西哥城,打算重過新生活。Roberto是個大廚,無法壓抑喪妻之痛,連日常工作也受影響。Alejandra有時表現得比父親更堅強,更快從傷痛中走出來。但她來到新學校,最快接納她成為朋友的幾個同學,後來便成為欺凌她的惡人。轉捩點是她在自我選擇和朋輩壓力雙重因素影響下,享受酒精與性愛的快感,卻被男同學拍下性愛錄像並透過網絡傳遍學校。原來那群朋友中,男生馬上當她是性慾對象,女生則夾雜著嫉妒而攻擊她。校內其他學生也樂於找到一個被能被所有人奚落、侵犯,而每個人都不用負責任、也毋須內疚的對象。


去到後期,他們對Alejandra所作的已可算是刑事罪行,但Alejandra卻一直瞞著父親,不忍他再受打擊。完全孤立無援的Alejandra,被連番侵犯後,已不被視作來看待,猶如哲學家Giorgio Agamben所指的「牲人」(Homo Sacer):學生群體當中所有成員都可以任意攻擊她而不被視為是罪,反而是理所當然──而她所損失的也不會被視為有意義的「犧牲」──只欠沒殺死她而已。Alejandra後來也不再反抗、不再流淚,像塊木頭,彷彿人性已被剝削殆盡。欺凌過程中,成年人設立的體制完全無力阻止罪惡蔓生。即使學校有驗毒測試,嘗試遏止學生吸毒,但這種治安制度,以及教育本身,在學生集體侵犯Alejandra一事映照之下,可算是形同虛設,反諷至極。



Alejandra只有逃逸。同學們不知道她泳術精湛,讓她抓到一個機會往黑夜的大海游出去。她奇蹟地上岸,自己乘長途車回老家,窩在舊居之中。大海和舊居皆帶有「母親」的意像,正是主角所失落的,是其意欲回歸的目標。這時觀眾不知道她會否因為精神創傷而不去聯絡家人求助,而故事重心則轉移到父親Roberto身上。

Alejandra失踪,警察在海岸遍尋不獲。這時不知是誰把肇事的性愛錄像光碟寄給Roberto,讓他到學校追究,知道女兒被欺凌。這時他大概已對人生絕望,心想妻子已逝,連女兒也失去了,壓抑的情感終於爆發,以暴易暴。導演對觀眾的情緒操作在結局裡表露無遺:先壓抑,再爆發。在整齣戲裡,導演手法都自覺地抽離、冷靜,沒有配樂推動情緒,每個鏡頭都是靜止不動的,幾乎沒有鏡頭運動,攝影機也往往放在距離人物較遠之處,以長鏡頭讓觀覽全局。但連番欺淩的情節卻不斷在挑起觀眾內心的反感和憤怒,那麼抽離的電影技法就像強迫觀眾目睹暴力之發生而不能干預,這種衝突猶如讓情緒在觀眾心中雙重加壓,直至結局的爆發。所以導演用了抽離的手段,但其意圖卻不是抽離,而是相反──在制度無法保障公義之情況下,Roberto之復仇達到大快人心的效果,而觀眾的心理歷程跟他同樣是先壓抑再爆發。


結局令人想起奧地利導演Michael Haneke的《你玩得起.你玩唔起》(Funny Games)。Haneke以「挑釁觀眾」聞名,也見稱於冷冽抽離的風格。但Haneke的電影至終貫徹地灰暗,《校園欺淩後》則故意「先抑後爆」。那到底是悲劇,因為Alejandra將要連父親也失去,但在導演的編排下,觀眾卻經歷了一次情感淨化,與女主角的情感經驗分割。若電影原意是叫觀眾予以憐憫和關愛,那麼以暴易暴的快慰,會否造成電影的自我顛覆?抑或,最後的復仇才是「主菜」,之前的鋪排則是不無狡黠的操弄?


(原載於《時代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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