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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佛普拉斯》:一齣 Poor 的好電影

有些人認為,如果一齣電影透過很多旁白去講述,而非靠鏡頭去展現其訊息,這就是一齣差勁的電影;這也是有些觀眾不喜歡《大佛普拉斯》的原因。導演黃信堯把他在以往製作紀錄片的旁述手法帶到《大佛普拉斯》裡去,拍成了一齣很poor的電影--這裡poor不是指品質差劣,而是有關其的內容和風格。

若說《大佛普拉斯》是Poor的電影,《血觀音》就是Rich的電影,可以說是以兩種相反的進路去拍同一個台灣,是硬幣的兩面。《大佛普拉斯》講的是低下層,《血觀音》講的是有錢人;前者畫面無色,場景荒涼雜亂,後者色彩斑爛,華美濃重,服裝、佈置、取景皆下巧妙心思;大佛下是幾個不修篇幅的「麻甩佬」,觀音前卻全是美人;黃信堯說的故事連「起承轉合」的完整架構也沒有,角色對白無聊,頭腦簡單,楊雅喆寫的劇情則綿密複雜,角色談笑間處處機鋒,計中有計。換言之,《大佛普拉斯》沒有甚麼「好看的」,但這正是其創作特色所在。

內容中的 Poor

《大佛普拉斯》出場的角色,一個比一個寒酸:菜埔是看更,為藝術家黃啓文的鑄造佛像的小工場「葛洛伯」負責夜更的保安,為了供養病母,偶爾兼職殯儀樂隊的鼓手,拍子錯了還會給人打罵。坐過牢的肚財撿破爛轉賣餬口,只有在菜埔面前才有佔上風的機會。愛整潔的流浪漢釋迦住在海邊荒廢的看台裡,聽著海浪聲才睡得著。相對而言,小賣店店員土豆已經算是「富裕」了,最少有接濟朋友的能力,店裡的過期食品可以讓肚財拿去和菜埔分享。

《大佛普拉斯》以這班社會低下層的「失敗者」為叙事重心,他們的生活無聊、無謂、無奈,從他們的視點看那些「成功人士」,以菜埔的老闆黃啟文為主,旁及一眾政客和宗教領袖。物質上,前後兩類角色貧富有別,精神上卻都是貧乏。對肚財這類人來說,用導演旁述的說法,他們只是掙扎求存已不容易,不會有空間想甚麼公平公義的抽象價值。對黃啟文這種人來說,心靈貧乏不只是說他們酒色財氣無道德修養,更在於他們一邊犯罪、一邊訴諸宗教,等如把「宗教作為心靈避風港」的僅餘空間都抹殺了。

戲裡出現的都是某種意義上的 poor:那些被權貴剝削和傷害的女性是可憐的 poor,甚至連宗教和神佛都是貧乏的。那個蔣中正廟香火早斷,固然是poor,但那個萬人朝拜的大佛也是匱乏的。一方面,佛像裡藏著被害死者的屍體,那麼其意義便從神聖顛倒為罪惡;另一方面,按導演的說法,「在佛像裡」的位置其實也是普通大眾(觀眾)的處境,一片漆黑無明,對不公不義的現實無能為力。

形式上的 Poor

對應著內容和主題中的 poor,以及製作經費不足,《大佛普拉斯》在電影形式上也是 poor 的,意味著視覺上的匱乏,以至於聲音的主導性。

首先因為製作預算不多,導演無法真的以銅鑄佛像作道具,只能以較便宜的物料造像,因此主要以黑白畫面呈現,使觀眾看不出來,順勢營造窮人的單調世界和權貴的彩色世界之對比。

肚財和菜埔的世界是黑白的,他們透過黃啟文的行車紀錄儀所偷看的畫面則是彩色的。問題是,肚財和菜埔所窺探的是黃啟文和不同女性在車內鬼混的過程,但朝向車頭的紀錄儀鏡頭只能拍攝到車外的狀況,所以肚財他們並無法一窺春光,只能偷聽著淫聲浪語,看不到的只能聽。後來黃啟文在車前殺人被攝錄下來,關鍵的藏屍畫面卻是暗場交代:觀眾只知肚財和菜埔還看見了一些事情,卻看不到他們後來所看見的。

若佛像藏屍這動作是戲劇的轉捩點,怎麼能省略呢?原來故事再下去是反戲劇的--最少沒有按照「起承轉合」的慣性而有一個恰當的解決--黃啟文的罪惡沒有被揭發,公義沒有得到伸張。肚財和菜埔的態度是寧願自己沒有看到過真相,或假裝沒有看到,導演也不讓觀眾看到。


若果視覺元素之貧乏是導演在有限資源下所選擇的藝術風格,那麼他像「講故佬」一般加入大量夾叙夾議的旁述,並不意味著他沒有以鏡頭來講故事的能力。在《大佛普拉斯》的世界裡,視覺和財富及權力一樣,是不平等的。聲音是電影語言的一部份,在結局「護國法會」那似乎是從佛像內部敲打出來的詭異聲音更是關鍵,餘音繚繞。最後畫面轉黑,亦表示了視覺被貶抑。

導演讓觀眾進入肚財和菜埔這類 poor guys 的位置,於是看不到的只能聽,聲音的重要性相對提高。導演語帶調侃的台語旁述亦不在於以全知視點把主角無法得悉情節的告知觀眾,而是呼應著肚財和菜埔這類人平常的話語模式,缺少實質內涵,卻帶點荒誕可笑的味道。電影本應是視覺主導的,但人看到的可能是虛假的,如同佛像裡面和假髮下面的事物,真正的事物往往是人看不見的。剩下的問題是:那些被抑斥在暗的聲音,你聽得到嗎?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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