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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感官與愛的電影(二):《無家可歸的中學生》瓦通紙的味道

瓦通紙是甚麼味道?對於田村裕來說,那就是失戀的味道。

中二暑假的第一天,田村回家時發現家門被封,父親當場宣佈「家庭解散!」,然後一走了之。這個可憐的中學生頓時無家可歸,每晚躲在公園的大便型滑梯裡睡覺,偶爾夢中會見到病逝的母親。

這真是喜劇?為何原著漫畫的封面和每篇的版頭都是涕淚俱下的樣子?倒霉往往是喜劇主角的特性:田村在「大便」裡會遭小孩扔石頭驅趕、餓得要吃公園的樹葉,卻十分難吃;見到瓦通紙皮忽發奇想,撕成一小塊當口香糖嚼,仍細心得要先用水泡軟…… 這些悲慘的遭遇卻是田村後來在棟篤笑表演中最受歡迎的故事。

田村無家可歸那個夏天,大概是日本泡沬經濟爆破後不久,雖然絕大部份人都不會像他窮得那樣子,但那種因無錢而對生活所有方面的衝擊和焦慮,卻是社會共有的情緒。有一次田村在街上碰到互相有點意思的女同學,雖然人家主動邀請去遊玩,田村卻因為口袋空空而不得不拒絕如此大好機會。女孩子連矜持也放下,卻慘遭拒絕,當然氣得七竅生煙,騎著單車絕塵而去。田村吐出口中嚼著的紙皮,感慨著失戀的滋味。


但一個潦倒至此,也缺乏父母關懷的少年人,在香港要不自尋短見,就成為暴風少年,怎麼會成為一個棟篤笑藝人?抑或,因為一種天生的幽默感,才可讓田村渡過命運荒謬之河?

原來幽默的土壤是感恩。田村在「大便」的夢中,憶起母親病臥在床,至終也掛著微笑,那是最後能為家人所做的事情。因為愛,痛苦至死也是可以笑的,為田村留下了一顆感恩的心。感恩不只是當下的滿足,例如田村感激「大便」為他遮風擋雨;也在當下的困難中體驗到過去和將來美好。這就是「幽默」和「荒謬」相異之處。

幽默和荒謬同樣可笑,但重量不同。荒謬是薜西弗斯的巨石,是存在主義者對苦難世界的感歎;幽默卻只是一縷輕煙,幽之不見,默焉不語,因苦難已然過去,或相信苦難終會過去。荒謬人生之重,在於執著這虛空,若無英雄氣慨如薜西弗斯,就只有當哲學家;幽默卻是大眾的,放下不是高僧智慧,只是氣力不夠不得不撒手在地,卻砸到了腳趾 — — 這有甚麼好笑的?英雄和哲學家摸不著頭腦,但棟篤笑演員,或稱「小丑」,卻發現平時腳趾健全地走路原來多麼幸福,不禁在滴下眼淚時咧嘴而笑。

「其實都已經身處幸福的生活裡了。只因為這些都是應該的,所以讓大家沒有察覺到而已。」 — — 田村裕

田村用公園的自來水洗衣服,但沒有洗衣劑,怎樣洗也是髒,手還累得發軟,卻突然讚歎:「發明洗衣機的人,謝謝你!」在使用洗衣機時讚嘆發明家的貢獻,尚算順理成章,但為何要沒有洗衣機時感激發明洗衣機的人?要了解喜劇創作的原理,也許必先明暸田村這種「在沒有中見到有」的思路。

「小丑」和「英雄」面對同樣的處境,處理相同的問題,但手法不同,所以小丑不會成為哲學家,卻當了藝術家。當人們定睛於當下的「無」,有些人卻見到「無」之前或之後的「有」,想到就想笑。這種「時空位移」的洞見,也許就是讓田村從「無家可歸的中學生」轉變為火紅搞笑藝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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