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軒
陳伯軒

喜歡文字,熱愛閱讀。怪癖是買了新書之後會一邊嗅書本的味道一邊吃吃竊笑。 聯繫方式:boxuan0531@gmail.com

為你閱讀|為了活下去:脫北女孩朴研美|我們靠著說故事活下來

(编辑过)
她成功地從一個政權、人口販子、逃難的壓力的加害中活下來,從被害者成功站起來,寫出了這本書,述說了自己的過往,變成了倖存者。那麼一切的苦難都有機會轉化為甜美的果實。

在我寫完《擁有七個名字的女孩》後,我立刻開始著手寫這一本的紀錄,對我而言這兩本同樣都述說脫北者故事的書本,卻有不同的故事風景, 雖然李晛瑞的故事已經足夠磨難,但本書《為了活下去:脫北女孩朴研美》的作者,也是故事的主人翁──朴研美所見識的,卻是另一個地獄。


北韓第二大城──惠山市。巡道工出品_photo_by_Xundaogong_-_panoramio_(106)。照片來自維基百科,惠山市條目(https://zh.wikipedia.org/wiki/%E6%83%A0%E5%B1%B1%E5%B8%82)

有意思的是,他也居住在惠山。

雖然兩人的出身地相同,卻在生活上差異頗大,朴研美他從小面對飢荒以及生活的困頓,甚至在他看到蜻蜓的時候,都只想著怎麼吃了牠,因為蛋白質補充困難,她只能想辦法活下去。

她的父親同樣也經營起走私生意,卻意外被捕,使得她與姐姐本該平穩的童年變得困難,她在書中說到,連她現在已經到了南韓,還是不想吃生菜沙拉,那會讓她想到那段痛苦的日子。

他們家的「出身成分」也不好,甚至有一個標題名稱就訂為「燕配燕,雀配雀」形容自己的家庭成分不好,但也沒關係,雙親兩方家裡都有汙點,那麼湊在一塊也可以。

也因此,她的北韓生活,比起李晛瑞而言,相差甚鉅。

來自本書附圖。

除了寫作,閱讀也幫助我整理我所認知的世界。抵達南韓之後,一有機會接觸世界經典名著的譯本,我就開始大量閱讀這些書,後來也漸漸能直接閱讀英文書。動筆寫作後,我偶然讀到作家瓊·蒂蒂安的一句名言:「我們靠著說故事活下來。」即使我們兩人的文化背景懸殊,這句話卻敲醒了我,在我腦中迴盪不已。我想通了。有時候,唯一能走出回憶的方式,就是把回憶變成故事,重新理解那些難以言說的事件對我們的意義。(p.21-22)

朴研美決定寫下這些讓她痛苦萬分的故事,非常觸動我,當然除了故事本身之外,那句她引用的「我們靠著說故事活下來。」這句話,也打進我的內心。

生命有許多磨難,而這群被生活所迫,或是沒有選擇只能離開家的人來說,生命根本是場煉獄,很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結束。也許暫時從那些受苦的過程中逃脫而出,但內心的創口可能永遠都不會癒合,還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仔細地給妳挫磨。

也因此,這本書除了是一本述說脫北者的故事以外,也是一架逃生艇,讓研美有機會從這些過去的回憶中找到勇氣,找到前進方式的救生艇。

瓊·蒂蒂安(Joan Didion,1934年12月5日-2021年12月23日),圖片來自維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ki/%E7%93%8A%C2%B7%E8%92%82%E8%92%82%E5%AE%89)

在大多數國家,媽媽都會鼓勵小孩踴躍發問,北韓卻是例外。我懂事之後,母親就警告我說話要小心。「要記得,研美,」她輕聲對我說:「就算妳以為旁邊沒人,小鳥和老鼠也聽得到妳在竊竊私語。」媽媽不是要故意嚇我,我卻感覺有股巨大的恐懼和陰霾將我籠罩。(p.36)

故事中呈現北韓統治下,小民的生活,從朴研美的成長經驗告訴她,任何人都不可信,任何地方都不安全,只要在那領導人肖像的注視下,就得小心謹慎,甚至連內心有不滿都不可以,「因為他們看的見妳的內心」

朴研美說了很多她所感受的,在金氏家族統治下的那些親身經歷。

首先,我們要抄寫金日成或金正日的名言,就像其他地方的人抄寫聖經或可蘭經的段落一樣。接下來,寫下你上週做過的所有事,再來每個人都要站起來,當著眾人的面批判自己。一開始我通常會說:「這一週我太驕縱,對慈悲的偉大領袖永恆不滅且無條件的愛,不夠心懷感激。」我還會說我工作不夠勤勞,沒能完成黨要我們達成的目標,或是不夠用功、不夠愛我的同志。最後一點非常重要,因為我們都在同一條路上共同抵抗「美國壞蛋」或「西方豺狼」。最後的結論我會說:「然而,我們偉大的領袖心胸寬大,原諒了我,我對他感激不盡,下週一定會做得更好!」(p.105-106)

這段落直接讓我想到了《一九八四》中,溫斯頓的經歷,同樣的批鬥場景,居然不只是在故事中出現,我甚至懷疑這本喬治歐威爾的著作,是不是給予很多獨裁政權很多的「統治靈感」,否則何以每一個小細節,都這麼的驚人相似。

Photo by Thomas Evans on Unsplash

此外,在大饑荒橫行的時候,他們家也非常辛苦,有一段述說她目睹外婆死亡的過程特別讓我心驚,我很難直接說那是什麼樣的心情,一方面也覺得可憐,但又覺得如果死亡可以帶給她安寧,那麼也許對她──朴研美的外婆而言,也許也是一件好事吧?

外婆收留了很多鄰居的小孩,為了讓大家都有東西吃,她自己每天只吃一點點。她擔心自己造成家人的負擔,但其實她吃得很少,骨頭跟小鳥一樣輕。
我很愛個子嬌小、支著木腿的外婆。她從來都不會嫌我煩,即使我哭著要她把我揹在背上,還把她當馬騎。她對我總是笑咪咪的,又很會說故事。我可以黏著她好幾個鐘頭,聽她說以前在南方的童年往事。她提到南方沿岸有個美麗的島叫做濟州島,女人可以潛入水裡很久都不換氣,他們潛到海底採集食物,游啟泳來像魚一般。每次聽她形容廣闊的湛藍大海和愛玩的海豚,我都很好奇。
......
那時候去高原特別難受,因為好多人都因為大飢荒奄奄一息。外婆吃很多藥,有緩和疼痛的鴉片,還有幫助她入眠、忘記周圍苦難的藥丸。某天早上,我出去玩之前,看見她吞了比平常多很多的藥。
「外婆,妳為什麼吃那麼多藥?」我問她。
她很平靜地對我笑。「外婆只是想好好睡個覺,」她說:「想好好休息。」
那天下午,我聽到屋裡傳來淒厲的叫聲,是鍾勢舅舅在喊外婆的名字。我們跑進門,看到他搖晃著躺在床上的外婆,痛哭失聲。「妳醒醒!醒醒!妳說話啊!」
但外婆安詳地躺在床上,無論小舅喊得多大聲,她都聽不到了。(p.73-74)
來自本書附圖。

雖然她在北韓的生活已經讓人難以承受,但其實還是有些美好的部分,包括她在十幾歲的那一年,鄰居家的一個男孩子喜歡上她,對方家裡非常有錢,出身成分也非常好,幾乎可以說是特權階級。

她心底知道,彼此這樣下去沒有好結果,於是也刻意疏遠對方,也怕他發現自己家裡如此不堪。不過某天晚上他還是跟研美承認,他知道了他家的困境,但他還是願意娶她,希望她可以等她八年(當兵年限),他不管出身成分,必定會來迎娶她。

甚至在研美差一點點死掉,住院的時候,對方都願意來看她,在床邊守候許久,還悄悄地在她的手上套上戒指。

研美因為重病瘦了許多,打趣地說:「這尺寸差太多了。」

對方回她:「那妳等出院要多吃,這樣尺寸就剛好了。」

不知怎的,我對於這段故事非常有印象,也許是在那樣困苦的環境之中,還有人願意天真地拒絕出身成分的控制,也許這就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吧?雖然在出院之後沒過多久,研美就逃離北韓了,因此這個故事永遠都不會有後續。

但書裡說,這位男孩下場並不好,他的父親意外中箭落馬,家裡的出身瞬間添上汙點,全家都被發配到勞改營,只能說好人不一定有好下場,讓人著實難過。

Photo by Micha Brändli on Unsplash

此外故事最慘的莫過於在中國境內的那一篇章。

研美與母親為了要找到姐姐,被人口販子賣到中國去當新娘,一過邊境馬上就有人意圖想強暴她,但她的母親理解這一件事情之後,立刻拜託由她頂替研美,只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不在十三、四歲就遭人荼毒。

而過程也沒有多順利,除了那一次之外,幾乎所有仲介商都想要「佔便宜」,畢竟馬上就要轉手賣掉,中間「抽成」一下也無可厚非。研美在書中提到,她在這過程中總覺得自己就宛如動物,一點人類的尊嚴都沒有,因為他們都只是在市場待價而沽的商品而已。

其中讓我最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位在中國的人口販子──「弘偉」

故事中有一位本該是「仇人」的仲介,或是說他在中國的「老公」讓我印象深刻,雖然他害得朴研美得加入這黑暗的產業鍊,還奪走他的童貞,不論是肉體上的還是心靈上的,但最終這位化名「弘偉」的人口販子,卻十分重情義,幫助他接出了父親,還找到母親,在朴研美碰到危機的時候,也豁出一切拼死相護,甚至多年之後他們回到中國尋找父親的遺骨,也發現墳墓不斷有人來掃墓,讓我這旁觀者也很難真正厭惡他。(引自「過程記錄」為自己閱讀(5)

雖然弘偉做的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生意,甚至某部分來說也是這人口販賣產業鏈的加害者,有不少人也經由弘偉的販賣、研美的從中協助被剝削,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但他著實真切地幫助研美,幫助他成功逃離中國,前進南韓。


Photo by Jeremy Bishop on Unsplash
我們的中國帶路人給了我們最後的指示,我翻譯給大家聽:「如果你們望著沙漠,會看到蒙古那邊的小鎮發出明亮的燈光,朝著燈光走就對了。」他說:「中國那邊的燈光微弱許多,別靠近那裡。」
四分之一個月亮掛在我們頭頂的天空上,與星星爭輝。帶路人指著最明亮的一顆星。
「如果跟大家走散了,或是無法使用指南針,只要抬頭找到最亮的那顆星星,那邊就是北邊。」
之後,他送我們上路了。走了幾步,我跟媽媽回過頭,看見他跪在結冰的地面上,雙手合十指向天空。我不禁納悶:這個人甚至不會說我們的語言,為什麼他願意冒生命的危險幫助我們?我跟媽媽感動到流下眼淚。我默默在心中禱告,向他道謝,我們一行人漸漸消失在黑夜中。(p.218-219)

終於逃到南韓之後,他們也碰到適應的問題,但研美卻可以說是適應良好,不知道是否如李晛瑞在他書中所說的那樣:

「有一句俗諺說,若你把惠山市的人丟在大海的中央,他們會自己想辦法找到陸地。」(引自《擁有七個名字的女孩》,為你閱讀|擁有七個名字的女孩)

也許也是這樣拼命的韌性吧!朴研美很努力地在南韓的社會求生存,為了找到失散的姐姐,還上綜藝節目去努力宣傳、表現自己。甚至還考上了法律相關科系,她想證明自己,證明脫北者同樣也可以在瘋狂的資本主義社會裡成功。

而最後,她也成功地跟自己的母親、姊姊,三人在南韓團聚。

來自本書附圖。
我跟媽媽和姐姐邊說邊哭,聊了一整晚。媽媽曾經希望我清醒一點,放棄人權運動,但這段期間,他也有了一些轉變,現在他看出我們的故事潛在的影響力。
「你要告訴全世界,北韓就像一個大型的囚犯集中營。」媽媽說。他希望其他人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逃出北韓、被賣到中國的北韓女人遭遇了什麼樣的事。「妍美,如果你不站出來替他們說話,還有誰會站出來?」她說。姐姐也這麼認為。(p.293)

最後,我該怎麼思考脫北者故事對我而言的意義呢?

對於我而言,我難以想像在歷經饑荒、政治壓力、人口販賣、強暴、不得不賣掉自己的母親,最終逃出中國,回到相對安全的南韓,再次努力讓自己「優秀」,學習在資本主義世界站穩腳跟,這樣的苦難到底是怎麼接住的?

也因此我想著研美一開始所說的:

「我們靠著說故事活下來。」

這件事情就無比重要且真實,因為如果不寫出來,不嘗試說出來,那麼累積在心底的故事又會怎麼侵蝕自己的身心呢?我實在無法想像,這過程中的壓力,以及這些傷口在心底潰爛發膿的過程,又該是怎麼活下來的?

此刻的我看見書本封底的一句話:

「這輩子我最感激兩件事,一是我出生在北韓,一是我逃出了北韓。」

也許在我們這些旁觀者來看,這樣的「出逃」實在成本過大,承受的風險也難以接受,但我想我從這句話中看見了朴研美劫後餘生的心境。

「也許真的非常的苦,但我活了下來。」

她成功地從一個政權、人口販子、逃難的壓力的加害中活下來,從被害者成功站起來,寫出了這本書,述說了自己的過往,變成了倖存者。

那麼一切的苦難都有機會轉化為甜美的果實。

願所有熱愛自由的人,希望你們永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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