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子
裸子

See you when the moon rises.

正式日記|階段性總結

(编辑过)
之前在上內觀(Vipassana)課程時,經歷了整日的打坐後,每天晚上都會有一段聽講時間,那是我感到最喜悅的時刻;此刻的感受就有點類似那樣。

每個月我都會安排一個下午,騎三十分鐘機車到離家最近的火車站,然後乘著區間車抵達市區,再轉共享單車前往那幢位於安靜社區的諮商所。那個社區裡的住宅,包含用色、鐵花窗、磁磚、陽台種植的植物們,整體給人一種很舒適的感受。雖然不一定每次諮商完都是抱著輕快的心情離開的,但每次似乎都更靠近了自己一點點;我也總在回程騎車的路上,感覺心空空的,車程中幾乎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思緒進入腦袋中,就只是靜靜地觀察路上的行人、招牌,或者在心中跟著紅燈倒數秒數。

今天下午則是我離開台灣前最後一次與諮商師見面,當她聽完我的自我總結後,她說我客氣了,但我還是非常感謝這一年多來她的專業協助。她在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成為那盞風雨中飄搖的燈火。

上一篇日記中我提到了「成本」這件事,我剛剛大略計算了一下,我至少在心理諮商上花費了台幣五萬元。這對前後逾一年沒收入的我來說是不小的數目。

如果有一個人現在無償給我五萬元,我會拿來做什麼呢?

我還記得,2021 年我在初次晤談時,當實習諮商師問起我為什麼會想要來諮商,以及我的預算是多少等問題時,我說:「反正現在也不能出國,那我就把原本可能會拿來買機票的錢用在諮商上好了!也算是一種旅行吧。」那時候的我一派輕鬆,但因為預算只有兩萬,所以最多也僅有十次 50 分鐘的面談,而我也的確曾樂觀地認為我可以在五百分鐘內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起初,我在花完那兩萬元後便跟諮商師說我想要結案,因為我自認為我有能力可以「靠自己」生活了;然而事情並非憨人想的那麼簡單,很快地,我的生活又掉進迴圈裡,而那次我清楚地意識到我正在傷害自己,所以我便決定回去正視問題,並開始為期一年的諮商。

這一年說長不長,默默地,這段諮商關係竟也變成某種重要的陪伴了。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在諮商室裡「放心」哭出來的時刻,那種感覺有點像是電影《神隱少女》中,白龍在小千剛開始工作的某日清晨,在院子裡遞給了她飯糰,然後小千吃著吃著便哭出來了;我想那也許是因為身體所積累的情緒在一瞬間全釋放出來了嗎?而這是奠基於漫長諮商過程中雙方所培養出的信任。

說到信任,在最近幾次諮商中,諮商師對我坦承她曾為我的某些決定捏了一把冷汗,但通常她不會以指導性言詞明確地告訴我「不行」做什麼,而是會在聽完我的想法後,表達她的疑慮或困惑,所以儘管她預期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可能會讓我受傷,但我猜想她當時所相信的是—— 真正能為我做決定的只有我自己,而我也只會遵從我的心;儘管那些決定最終的確讓我繞了彎路,且吃了不少苦頭,但如果沒有經過這些慘痛的「嘗試錯誤」,我想以我如此固執的性格,是不會有今日種種之體悟的。


諮商師說:

也許有時候我們就是要對自己夠狠,才會看到問題之所在;但也不要忘記回過頭來對自己溫柔一些。如果妳在看到一個小孩子受傷的當下,第一個反應並不是責備她,而是過去抱抱她、安撫她,看她的傷口如何,那麼妳也要記得這樣對待自己哦。


自我譴責及自我厭惡,大概是我這段路上最大的課題。

也許到此刻仍是。

我曾經在某天晚上哭得不能自己時,寫下這篇以〈Used〉為標題的極短文;以及更早之前的〈那些卡在腦袋裡的聲音〉。字與字的縫隙間,是沒有空間換氣的自我譴責與厭惡。

有一名男性曾在床上對我說:「You're my sex doll」,而其他男性雖然沒有這麼直白、口語地將我物化,但是我完全可以在當下(或者事後)朦朧意識到我只是性器官、身體的片段、性的符號。

但我想這類性客體化的感受,也許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體驗到了;那也許是親戚對我的性猥褻,或者是我第一次看見 A 片的時候;只不過年幼的我尚且無法明白那些行為或畫面對我這個「女性」所代表的意涵是什麼。

而我也在諮商後,才清楚看見自己在過往的性關係中,是如此想要透過男性對我(身體)的渴望,來建構自我認同及價值。而這是一件多麼可悲跟可惡的事情呢。然而,另一方面我卻又很心疼自己。諮商師曾說:「我總覺得妳不是很喜歡妳自己。」


上野千鶴子老師在《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一書的最末表示:

女權主義是女人用來與自己和解的手段,男人自然也會有與自己和解的方法。如同女人一般,男人與自己和解的方法應該也是對抗「自我厭惡」。

頁267,關於習慣:

文化是身體與精神的強制性模型,...... 如同模型可以調整形狀,人類的生活習慣也是如此。改變生活習慣雖然不容易,但我們至少必須了解男女的權力關係既不是命運也不是宿命,而只是一種「習慣」。

我相信,當我能夠更頻繁地去「意識」到,後天習得文化對我身心所產生的影響時,也許這些有如膝反射的「習慣」便能夠一個個慢慢被我拆解了。

此刻,我需要的只是耐心和時間。


最後,我認為自己這一年多以來最大的轉變是,我好像終於可以「接受」自己作為性侵受害者的身分,而那在 2018 年,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被性侵的當下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因為比起怨恨、憤怒或難過,更強烈的是羞辱感;直到此刻,我更願意以倖存者的身分活著,因為我知道自己在這段從受害者到倖存者的路上,很努力地撐過來了。


諮商師說:

我不確定所謂的『完整』是什麼,或者說,人真的有完整的嗎?但在我聽完妳的總結後,我覺得這一路以來,妳似乎開始慢慢地能夠將那些碎片撿起來,拼拼湊湊,也許那並不是完整的,但它現在有一個『模樣』了。


就算我不會再是受傷前的我了,但我很喜歡自己此刻的模樣,那之中有來自內心深處的勇敢與力量。


最後的最後,謝謝一直以來默默閱讀的妳/你。

今年年初我開始在 Matters 寫作,多數時候這個過程對我來說是很舒壓的,而我很慶幸目前都還沒有出現我害怕的讀者回應。


回到最初的問題,如果有一個人現在無償給我五萬元,我會拿來做什麼呢?

我的答案是,我會把這些錢用在贊助「性創傷復原」的資源上

有些倖存者並不是這麼幸運,擁有足夠的經濟資源來尋求專業協助,而台灣政府在針對性創傷復原的資源上,有與不同的助人機構合作,為需要心理諮商的性創傷倖存者提供相對可以負擔的諮商價格。

如果妳/你願意的話,你可以選擇捐款給隸屬於勵馨基金會的「蒲公英諮商輔導中心」,或者查看衛服部的這個網頁,選擇你所認同的機構,並詢問其是否有接受贊助需求。

謝謝你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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