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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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e you when the moon rises.

正式日記|憂鬱的亞熱帶

「旅行——塞滿各種夢幻似許諾的魔法箱子——再也無法提供什麼尚未被玷汙的珍寶了;它斲傷了我們的熱切期待,使我們注定只能獲得一些千瘡百孔的回憶;那或許是我第一次明白一些後來在世界其他地方再度發生的、同樣令人沮喪的經驗所蘊含的意義。」

在《新寶島》的最後個一章節〈憂鬱的亞熱帶〉,頁 328,作家黃崇凱引用了人類學大書《憂鬱的熱帶》幾個段落,其中這一個段落勾起我腦中關於某人的回憶:


「那或許是我第一次明白一些後來在世界其他地方再度發生的、同樣令人沮喪的經驗所蘊含的意義。旅行——塞滿各種夢幻似許諾的魔法箱子——再也無法提供什麼尚未被玷汙的珍寶了,興奮過度而四處蔓延的文明,已經永遠而徹底地摧毀了大海的沉默。熱帶的香料、人類原始的活力,都已經被意義不明的文明事業敗壞掉了,它斲傷了我們的熱切期待,使我們注定只能獲得一些千瘡百孔的回憶。」  


回憶是以三個層次「顯影」的。

第一層次是 2017 年我在旅行過程中,借宿一位友人家四晚,友人 T 大我很多歲,幾乎是我當時年紀的兩倍,會選擇再次拜訪他,是因為我喜歡他曾在我 18、19 歲,剛脫離緊繃的高中學業階段時,在短暫的相處言談裡給予過我許多不同於同齡人的想法。 我是崇敬並信任這位朋友的。所以當 2017 年我們再次見面,我抱著人生困惑,心想也許 T 能夠給我一些解惑吧,而 T 也的確做到「點醒夢中人」的角色,向我扔出這個問句:「為什麼妳還在旅行?妳是不是在逃避一些人生中的問題呢?」

我忘記當時我是怎麼回覆他的,但這個問題在接下來的旅程中一直擱淺在腦海裡,以至於幾個月後,我決定提前結束原訂一年的旅行,訂了機票回台灣。

第二層次是接續第一層次的延伸,是我在那段旅行漫長的自我獨處過程中,因著 T 的這個問題,以及過往旅行所遇人事物,對「旅行的意義」進行了一番自我叩問:我發現所到之處,儘管腳下的土地被無形或有形的國界所切割,但人們多半訴說著相似的政府問題,又或身而為人所必須面對的苦痛,而「熱帶的香料、人類原始的活力,都已經被意義不明的文明事業敗壞掉了」,無論是資本主義或共產主義、民主或獨裁,人們尚且努力、或痛苦或沉默地活著;快樂當然仍是存在的,我在越南青年的手機裡見證過—— 在短短幾秒鐘的低畫質影像裡,正在盪鞦韆的小男孩,嘴角勾勒出上揚的弧度。越南朋友說,這就是幸福(Happiness)。

第三層次,是第一層次的反芻,是一年後我在閱讀完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一書後,書中文字所凝成的一顆震撼彈,將腦袋中與友人 T 相關的「回憶」炸成碎片,而第一層次所敘述的那位「令我崇敬並信任的 T」僅僅只是其中一塊碎片罷了。

而碎片是會割手的,那其中映照著性暴力、言語暴力以及扭曲的情感依賴;短短四個晚上,卻停留在我腦海裡很多年。


以下,請原諒我挪用/誤用人類學大師的語句來描述這段旅行所殘存的感受:

「旅行——塞滿各種夢幻似許諾的魔法箱子——再也無法提供什麼尚未被玷汙的珍寶了;它斲傷了我們的熱切期待,使我們注定只能獲得一些千瘡百孔的回憶;那或許是我第一次明白一些後來在世界其他地方再度發生的、同樣令人沮喪的經驗所蘊含的意義。」

這是我尚且無法公開訴說的—— 憂鬱的亞熱帶。


如今,即將再度開啟旅行的我是矛盾的嗎?

我覺得挺好笑的一件事是,T 所帶給我的傷害,間接成為了我想要逃離現況的理由。

為什麼我還要旅行呢?我是不是在逃避一些人生中的問題呢?

是的,我就是在逃避一些人生中的問題,而這沒什麼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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