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丹堤大安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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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就是偷聽版的天龍國哈哈台街訪

雪歌

一切的一切,都是從海洋開始的。

我沒有興趣再看見雪。即便它是如此至情至性。

在亞熱帶長大的人,對雪應有怎樣的想像?口嫌總是體正直,先不需用腦思考詮釋,且看其如何身體力行比較準。其實,根本不用到下雪這種氣溫嘛,即便是身經百戰的台北人,也都是打噴嚏衝回家穿衛生衣把全身包緊緊,一邊瘋搶好市多暖暖包一邊迫爆薑母鴨火鍋店。這種脈絡底下的雪,怎麼可能會長歪成浪漫和喜樂的象徵呢?

雪對我而言就是一個完美的分手的最佳場景。或許有一點浪漫,但更多的是淒美。就像原唱邰肇玫雪歌裡所唱:

也許那將是個下雪的季節,在許多年以後,你我又相逢在異國的街頭,你牽著我的手,就像普通人們一樣的寒暄,你已成家而我只是個過客,沒有訝異,只是悵然。

你看看!多荒涼!多惆悵!雪就是要拿來這樣用的啊!再怎麼樣也不會跟聖誕水晶音樂扯上關係咩。可是為什麼連這種充滿惆悵遺憾的歌曲,在台灣也會歪成配上戴著墨鏡搭飛機邊走路嘴角還帶著微笑,搞得好像旅遊節目出外景的MV??起碼也要像情書一樣在雪地大喊一下嘛!所以我說,公視電視劇《茶金》這種惆悵滿滿的影集,麼沒有搭配幾場雪景呢?喔我忘了,我住的城市從不下雪...............陳奕迅這樣唱過

人生橫豎就是惆悵的,而雪是一種電影道具,作為佈景,更能襯托出這種惆悵的高潔與孤寂,我一開始是這樣想的。


然而,小時候的我也對雪有過種奇怪的浪漫想像,也許這就是亞細亞的男兒與生俱來的終極矛盾。

就是有一天,我坐在一間百分之八十完美的咖啡店,那時腦中浮現了一個關於留學的場景:那就是我正坐在國外某個大城市的咖啡館,一樣滿是歡聲笑語一樣微微吹來的涼風,還有一定很好喝的咖啡。我喜歡這裡,我想我一定也會喜歡那裡的。

那時候我有想到雪這件事嗎?我忘了耶。對於當初那一個除了金門之外連台灣島都沒踏出過一步的小屁孩,就算有想到雪,應該也是參雜了各種浪漫偶像劇和西方節慶的想像,以為坐在咖啡雅座上一邊喝著咖啡和打著報告,一邊仰頭望著從天而降的初雪是多麽寫意的一件事。

不管是誰可以趕快跨越時空去打我一巴掌嗎?下雪的時候只會想趕快狂奔進暖氣房裡面,還陣陣吹來的涼風咧,還歡聲笑語咧,你以為寫報告的時候會有任何心情跟人類進行正常交流嗎?更不用說要讓雪滴到筆電上面了!萬一鍵盤壞掉作業交不出來怎麼辦!

後來我竟然來到了一個一年下雪五個月的城市。喔不,對於亞洲人而言,這裡應該歸類為鄉下。

再怎麼憤世的人,也必須承認,生命中的初雪經驗是令人驚嘆的。然而,第二場雪之後就統統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了。

即便再怎麼喜愛並習慣繭居的人,在這樣肆無忌憚的雪城內還是偶爾需要跟人進行正常對話。網路這種跨時代的發明,讓時差造就了一種輪班制,可以輪流跟世界各地的親友接力對談,但不完美的輪班制會造成一段時間的真空:在熬夜的某個時段裡,這裡的人已經睡了,那邊的人還沒醒,在這麼魔幻的時刻裡你會體驗到一個真切無比的事實:

世界上最寂靜又最恐怖的時刻,真的不是外面下大雪或零下四十度耶。而是在這種MSN上面的聯絡人都顯示離線,你的WORD檔裡面只有一行字,而你尿急跑去上廁所的時候,整個房間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迴盪著的只是《康熙來了》的罐頭笑聲.......

誰說去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會比較專心唸書咧?當你打從心裡不想專心的時候,整個世界都逼不了你的。

到了第二年,大學同學H也來了,只是他去的地方跟我不一樣,同樣鄉下,但少下一個月的雪。早慧而優秀的他,填補了我那個MSN聯絡人全部離線的魔幻時刻。每天抱怨學術體制和米國生活的他,竟然也這樣一路走來,讓我對於人類替自己找出藉口去做不想做的事情的能力實在歎為觀止,相較之下我那蒼白的Word檔實在是不足掛齒呀。

某個夜晚,我們共同認識(但不只不熟,觀感也不是很好)的一個朋友,拿到Fulbright獎學金來米國,才來第三天就不念,原封不動大包小包回去了,原因是這裡很冷,而且叫不到計程車。他大哭了一場,我想我明白他的心情。H想盡各種理由讓自己能夠去接受這一切,但這個人輕輕鬆鬆地就放棄,他憑什麼?他以為他是誰?

當天大雪紛飛,好像哪裡都去不了,但其實是自己哪裡都不想去不是嗎?


小時候認為,人生橫豎就是惆悵的,而雪是一種電影道具,作為佈景,更能襯托出這種惆悵的高潔與孤寂。

聽到尤里西斯生命之旅的原聲帶之後,我想,雪就是惆悵本身。那就是一部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的雪地之歌。

無法在雨天裡豪邁地大喊誰!能!體!諒!然後往前直衝,因為前面被雪堵住了。雪很厚的時候,是無法像情書裡的中山美穗那樣跑的,你只能先把其中一隻腳拔起來,往前踏一步,然後再拔另外一隻腳,反覆龜速往前走,氣都消了,體諒都不體諒了。更何況你有車的話,得先把車子從雪裡面挖出來,如果今天不動作,明天就要多花半小時才挖得出來,這麼日復一日,根本像禪修了,哪來誰能體諒?亞熱帶子民的崩潰大喊,只能換來一股呼出的清煙。

我沒有興趣再看見雪。即便它是如此至情至性。但人生豈能盡如人意?多年以後,我還是在途經合歡山的路上,不小心遇到了雪。

這意外的相遇,旅伴興奮地跑出來亂拍一通,我總不好臭著一張臉,也入境隨俗地從事一下東亞子民的正常人類交流活動。拿出單眼相機,發現對焦壞了,拿出iPhone,發現白平衡也爛了。果然人生總是在最完蛋的時候,音響中就會傳來陳綺貞的《腐朽》。

張惠菁在〈快餐裡的蛋炒飯〉中說了:

七零年代出國的人會說,他們當年出國念書,絕對不敢想沒拿到學位這種事。有人出國了一、兩年,學業不順利,讀不下去了,有一天忽然就下落不明,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直到多年之後出現,原來當時他們竟是決絕地去了中西部,或者南方,什麼城市或小鎮打工,開中國餐館。自我消失,切斷一切聯繫,寧願如此也不肯在學業不成的情況下返鄉面對親友。我們較晚的一代,沒他們那們悲壯,卻也是各自在自我的孤島上,吸收著各個面向的異鄉經驗。

像這樣的故事,不知為什麼幾乎沒有形成記憶。大家好像對留學都保持極固定表面的一種想像,以之為某種美好康莊大道的起點。那想像太強大,以致於曾經有過異鄉經驗的人,不知道如何詮釋自身的過程。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被那經驗改變了,卻說不出是怎麼回事。

這世界是多麼地輕信。那輕信又是多麼的牢固。

雖說是牢固,但當多年之後你終於看懂,那牢不可破的羅網也就如馬奎斯《百年孤寂》裡的馬康多鎮一般,在風中灰飛消散了。

「這些,我沒有對眼前的朋友說出,它們只是我讀奈波爾時經常會想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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