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曖內含光之抱怨式炫耀

「哎唷，真羨慕你菜單拿起來，想吃什麼就點什麼。像我都要很仔細看，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不然真的要胖死了。」

丹堤大安店常出現這樣的對話，偷偷觀察大約都是三十多歲的女性聚會。如果只用聽的，大約會出現以下結論：講話的人不大瘦，至少他不滿意自己的身材，然後講話的人羨慕點菜的人。

等到混久了，不同團體類似對話聽過好幾輪之後，才發現話都要反著聽。講話的人一點都不胖，他也不羨慕點菜的人，他期待的回答並不是「好可憐喔，那你就少吃點」，而是「天啊，你這麼苗條了還要減肥喔」。

同樣的，相反的對話「哇塞你真的對自己好嚴格，看菜單還那麼仔細。像我早就已經放棄了，沒得救了，看開了，想吃什麼就點什麼」是得到同樣的結論：你快注意看我的身材，我就是天生麗質吃不胖。

在這個社會，自我炫耀不能那麼直白，通常得拐彎抹角百轉千迴。一郎這段影片講述了部分（特別是在社群媒體上）的現況，精心包裝的自我剖析，從選照選自包裝出一套看似抱怨實則炫耀的文章。但在現實生活中說話接話的流動十分快速且連續，需要極快的反應，流利的應答反而更生出一種惡趣味。

咖啡店裡的聚會裡，最常被應用的是婚姻話題。一來當然是因為另一半不在場優勢，你愛怎麼講怎麼講。二來是嘲弄婚姻已是文化內建元素，使用起來安全又令人有共鳴——抱怨老婆管太多（不論他是不是真的管太多）抱怨婚姻有如枷鎖，大家都知道是一種隔層紗的玩笑，一種嘲弄，有一種語意的界線，一般人不會因此真的認為你婚姻失敗想要遠走高飛。

更何況，如果真的對老婆心生厭惡，對婚姻萌生恨意，這些是不容易直接說出口的。就算心理諮商師在診所裡也不一定能逼出他的真心負面情緒，又何況是在咖啡店裡笑笑鬧鬧的老友聚會呢？電影九品芝麻官裡包龍星對李蓮英說：「我當然不把老佛爺放在眼裡。老佛爺是要放在心裡尊重的！像你這樣整天掛在嘴邊講，毫不介意，你是何居心？」所以整天掛在嘴邊的家門不幸和身寬體胖都是假的，都要反過來看才對。

曾經有一次跟朋友在喝咖啡，偷聽到隔壁果然在上演抱怨加羨慕的戲碼：

「真羨慕你，老公喜歡登山健行，好健康，一去就好幾天，自己在家可以耳根清靜。哪像我老公，每天都耗在家裡玩音響，上個月又花掉一千萬，趕都趕不出門真是煩死了，我都叫他出去找小三，但是它長得那麼抱歉我看他就算出門也沒人要............」

朋友跟我說他哪有在炫耀，這邊不是每一句都是負面表述嗎？喔不是的，他真正要講的意思是：我每天都看得到我老公，而且我家有一千萬可花，你老公誰知道他不在的時候都去幹嘛？哎唷威呀爬山練得身體那麼壯，最好你是用的到才好啊......

至於你說，為什麼做人必須得這樣拐彎抹角呢？真心分享自己的快樂和驕傲，別人也會開心祝福不是嗎？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但有一次我搭捷運，目睹的一幕讓我有所改觀：從捷運忠義站上車，車廂內有六個不甚熟稔，看來是去淡水參加什麼活動初識的少婦，七嘴八舌地閒聊關於婚姻家庭和探人隱私等事。其中有一位貌似不明白談天邏輯精髓，誤闖森林的小白兔，這位小白兔小姐一直不加包裝地講他老公對他多好，講到其他少婦快要翻白眼了，終於其中一位發難了，用高八度幾乎全車都聽得到的嗓子大喊：「哇塞！！！！！你是你老公的真愛耶！！！！！」

從此，我也開始說自己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