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丹堤大安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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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就是偷聽版的天龍國哈哈台街訪

我們的搖籃

「你不想早起,那就不要早起啊,有人逼你嗎?」「你沒讀過女校,你不懂啦。」
高雄,神護寺

燒乖乖砍人吐口水的國中生涯尚未結束,但請容我先擱著,讓我在這厭世的炎夏裡先把高中的回憶拿出來,回想一番。

高中對於許多人而言,是成年獨立擺脫控制的前哨站。上大學這事被浪漫化投射之後,所有所有青春騷動的心靈從小都被一幅在椰林大道每個人騎著腳踏車如乘風少年的幻景所魅惑,以為人生一切的規訓與限制都將在那時解禁。誰說台灣人不習慣封城,我們從小都在經歷數以年計的封城。

對於許多人而言,高中是一個前往夢想之地最後所需經歷的黑暗幽谷,只要硬著頭皮再撐三年便可自由翱翔——橫豎都是封閉起來寒窗三載,不同的只是換個地方苦讀而已。然而對我而言,這已是另一個世界。就一個白痴國中生閱讀擊壤歌的觀後感,這可能就是一個在成年前最接近自由的世界。

在那個棍棒齊飛人人自危的國中,我們當年全校只有十五個人考上公立高中,以致於幸運的我,看起來真的中通淨植不蔓不枝了。第一天,我穿著制服,帶著虛榮感,生平第一次搭公車上學。這個學校的學生都好有氣質,上課的時候不會跳上桌子扯電燈,也不會拿花盆砸隔壁同學的臉。老師看起來也都超和善的,好像也沒有要逼你做什麼的意思,跟我之前遇到的那些控制狂魔鬼教師大不相同。難道這就是自由的滋味嗎?

用不了多久,我就發現,這個學校的學生大抵上分為兩種,但弔詭的是,兩種都生活在同一種悲憤的心情下——一種是只差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就可以考上第一志願,認為制度負他,於是每天懷著悲憤的心情讀書,想要再三年後證明自己並沒有輸。另一種呢,也是認為制度負他,認為考試成績是失敗的評價系統,所以我要拼命地參加社團活動拼命地玩,證明我比「他們」還要會玩。

赫然我才發現,我脫離了一個教師由上而下的權威控制體系,來到了一個.......嗯......全班個個都是模範生,無一倖免、彼此傾軋的體系。我在其中,感覺格格不入。

第一次是有兩個同學吵架吵到打起來,有人急忙喊著要去叫老師來,睡午覺睡到一半被吵醒的我,本能反應悠悠地說著:「又還沒流血,老師來幹嘛?」這個根據我過去求生經驗得到的精效結論,竟被全班同學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看著我。那時只覺得這群人奇怪。要是只要打架老師就要來,那老師每天什麼都不用做,光跑樓梯就飽了耶。

第二次是國文老師和同學們討論,因為課程異動的關係是否要延後一週期中考。此時班上的模範生們立刻分成兩派,其中一派力陳不應延後因為這是原訂計畫,另外一派力主延後因為這樣可以多一點時間唸書。爭辯到一半又吵醒了在睡覺的我(為什麼青春期就是那麼愛睡覺)我那時後實在很不耐煩就舉手說,乾脆現在立刻考,反正大家都還沒開始念,這樣不是最公平嗎?同學又瞪著眼睛看我了。

這些模範生的毛怎麼那麼多,比掉毛季節的柴犬還多,就算你整天睡死,毛也會自己飄進鼻腔,大不了不笑不走路也不行,除非你睡覺不呼吸。

中間還有三千六百五十二個模範生們的故事,鋪成了我衝過大學之門的紅地毯,但這些都容後再敘了。我雖然不怎麼開心,但終究跟模範生打交道不跟魔鬼教師一樣,是個體力活,而且有時候一睡解千愁,日子也就這樣吸哩呼嚕地過去。

直到有一天,我高三,考上第一志願的妹妹高一,比我還愛睡覺賴床的她對我發了飆。理由是他要出門的時候我還在賴床,根本沒有想起床的意思,他不知道哪根神經不對,硬是要叫我起來。幾番來回之後她說了,為什麼只有她要早起,我不用?

「你不想早起,那就不要早起啊,有人逼你嗎?」

「你沒讀過女校,你不懂啦。」

很奇怪,那一霎那,我突然有一種被療癒又不無羞愧的感覺————原來,我們還不是十八層地獄啊?還有人比我們下面耶。好舒爽好療癒喔。(天啊丹堤哥做人的標準到底多低?)

原來。原來。原來是我大驚小怪。是一個出身草莽的人小題大作了模範生們精細運作之日常時時刻刻。知道這件事,也就放心了。

在我們這個學校,人大抵上分成兩種,雖然弔詭的是,兩種都生活在同一種悲憤心情下,凝視著那個擦肩而過的「制度」。但如此一來我們卻可以找到一個看似完美的說詞:我不屑它,所以我跟它作對,所以我遲到,所以我翹課。但是我妹,那班女生,成功撐開雙肘擠進核心,他們就是制度,要怎麼反對自己?

只有沒得獎的可以不屑這個比賽,可以反對這個、鄙視那個。得了獎的,啞口無言。

但究其實,這些模範生還真是可憐,連遲個到翹個課都要連結到人生的微言大義。有那麼一刻,我竟懷念起國中時砍砍殺殺,快意恩仇的「自由」。

然後在那電光火石的瞬間,我想起了一些人,忽然明白了看《擊壤歌》時那股惡寒所謂何來。鬼故事夢工廠的稱謂真的不是蓋的,但這又是另外好幾個故事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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