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生茂豫
桐生茂豫

我是桐生茂豫,[圖文故事手藝人] , 插畫家, 玩石客 IG: @tongsheng_design

「我最懷念的人」錯亂的卡蜜兒

 

  這件往事在十四歲的青澀歲月裡,是一頁翻不過去的篇章。


  初二下學期因為身體不好,常常是上朝會後就開始低燒,燒到修女導師讓我回家休息去,這樣下來算算待在家裡的時間多到無法繼續住讀、也無法參加學校活動,不常出現的臉孔久了在別人的記憶中也越來越模糊,於是也沒有什麼朋友。


  家的對面有一間畫室,外婆知道我喜歡畫畫,於是帶我去報名。


  在平常的時間裡當同年齡的孩子都在學校裡上課的時候,早上的街道空蕩蕩的,只有我背著裝了碳筆和其他用具的帆布袋,靜靜的自己過了馬路走進畫室。


  畫室是泥灰色透天厝建築,一樓本來應該停放轎車之處裝潢成簡單的櫃台,兩旁放著畫架和畫板,學員簽到後,自行拿了用具就可以上二樓或三樓畫室裡上課或自習,在成年人的群體中我是唯一的學生。


  第一天上課的時候,老師已經在畫室裡等著我,是一個秀髮披肩、小圓臉、戴著眼鏡的年輕女老師,剛剛才從藝術專科畢業不久,我稱她何老師,但是更多時候她喜歡我叫她何姐姐,因為聽說我年齡跟她妹妹差不多大。


  何老師原住在鄉下,家裡人口眾多,只靠她母親養活,所以她畢業後便要分擔家計。


  她極有才華,夢想是在藝術館辦個人畫展,我們說了很多很多有關畫展的事,她教我各種畫畫的技巧,讓我感覺各種材質的特色,也攤畫布,也釘畫框,還從她口述中知道很多藝術家和作家的故事。我們倆整理畫室的時候,她一褶長裙坐在道具箱上告訴我吳爾芙的名句:『女人需要一間屬於自己的小屋,一筆屬於自己的錢,才能真正擁有創作的自由。』,我笑了,因為這對那時的我來說是件很艱難的事,可是喜歡她說話時的自信和瀟洒。


  隔段時間,她會介紹些藝文書籍給我,然後很耐心的解釋一些對我來說難懂的內容。


  許多對話、閱讀和討論,這些心靈的連接超過了其他年長或同年人所給予我的,我們在一起像朋友似的,無話不談。


  日子是開心的,整個學期,我像一隻百靈鳥似的當她的小尾巴,蹦蹦跳跳,暫時忘卻自身的病痛,轉而去享受那陽光滿徑的秘密花園。可是慢慢的四周充滿耳語,其他的學員像找到八掛談資似的編派著何老師和畫室老闆的故事。


  畫室老板是何老師的學長,一個自以為懷才不遇的藝術家,他最大的興趣是到處宣傳自己的價值,還有哀嘆以前的風光不再,他的光環是重複編造出來的,因為不小心聽到老闆跟老闆娘在樓下吵架的內容,知道之前參展的得獎作品中有幾幅大型畫,雖是掛著老闆的名頭,但背後的創作者卻是何老師。趁著整理儲藏室的機會,我問何老師,這是真的嗎?何老師眼神落寞的點了點頭。


  到底是為什麼?她沒有給予正面答覆,只不斷跟我細數老闆以前的成就和對藝術的熱情,她願意在他身後隱蔽並且無怨無悔,因為一些從在學校裡就牽扯不清的感情因素,她除了助手的角色之外又蒙上情婦的陰影。


  為此,我終於了解之前他們說話的時候,那男人隱誨曖昧的言語是從何而來了,他認為身為偉大的藝術家,女人的意義只是奉獻靈感和暖床而已,當這些言語開始指向我的同時,何老師第一次跟老闆起了爭執和拉扯,幾乎聲嘶力竭的崩潰後,她帶我離開了畫室,告訴我這不是我應該在繪畫的路上所要經歷的,她的抱歉彷彿讓我被擺到一個奇怪的位置,也許讓她開始直視她情感上的不清醒,但對我來說,只是對那個早已失勢的男人產生髒兮兮的厭惡感。


  當我問她說:『你為什麼不離開他?』的時後,她只能搖頭,然後撫摸一下我的臉,告訴我:『你該回家了。』,忘記是怎麼道別的,沉默無語,但兩個人都像是哭過似的。


  她也許還是有話要對我說,但最後她依然選擇轉身走進畫室的大門裡。


  而我被留在門之外。


  她的創作天份同樣也變成凌遲她情感的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血淋淋的閹割了她和她的生活。


  在初三上學期,我帶著舊疾又重回校園。看著在教室內嬉戲的同學們,悶的很,忽然間很想念跟何老師在一起的時光,低燒沒有什麼好怕的,怕的是沒有了語言和交流。


  我們習慣把自己的思想和說話放到別人嘴裡,就算講的再冠冕堂皇、再有道理,用語言造成謬誤是對別人的不公平。經過許多事之後,我多希望能再和何老師一起畫畫和聊天,談談以前也談談現在,而那些時光卻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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