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生茂豫
桐生茂豫

我是桐生茂豫,[圖文故事手藝人] , 插畫家, 玩石客 IG: @tongsheng_design

「練習寫作的紀律」雪夜相談所

  星期三是月中開會日,實際上就是每兩個月挑一個星期三讓同業間互相交流,有時候辦個小型演講或講習會,其他的主題就是工作上發生的事情,有些法律上的、報税的問題,還有接案子的陷阱、客戶的問題,甚至是市面上的八卦和傳言不一而足。

  自顧創業者平常宅在家的時間多,對外界接觸上最頻繁的就是靠 Email 傳遞信息、要不就手機打字留言,無論對客戶、朋友或家人都是如此,就算用手機連絡也只是說完重點就倉促告別,沒有問候、也沒有聊天,大家平常都是 [神龍見首不見尾],所有的時間累積下來其實能見到 "人類" 的機會很少。

  平常書信往來的對方忽然見了面還是有些赧然,習慣了在生活裡自說自話的寂寞,真的要去打擾別人又很尷尬,於是找個藉口聚一下好像就變得理所當然了。

  開會的這天正逢大雪,在老前輩Marcia 租來的活動室裡參加會議的人陸陸續續到場,開門的時候夾帶了室外的冷空氣,也不知道為什麼,那群裹著外套、拍著雪花並小跑步過來的人們一定都得擠在大門口聊天,室內的暖氣都跑走了,本來坐在靠門口的我只好到茶水間弄杯熱咖啡暖手。

  『你在這啊!好久不見!』Ophira 找到了我,上前給了一個擁抱,西人的招呼,看似熱情,但又點到為止,不知道該怎麼拿捏,反正我從來沒習慣過。

  Ophira 很小聲的對我說:『Roselyn 今天不會來了,她的小兒子死了,你知道嗎?』

  我睜大了眼睛,Ophira 見狀說:『看,你也很驚訝吧,聽說是心臟的問題,走的很突然。』Ophira 低聲的時候,她伊朗式的英文口音清楚、簡潔的從兩片薄唇間透露出來,像是一根錨把我釘在茶水間裡。

  剛認識Roselyn 的時候是我開業的第二年,因為英國口音的關係,所以常常忘記她是印度人。無論說起什麼,永遠是嚴肅而不茍言笑,每次被她從眼鏡後面靜靜盯著看,都會被盯到毛骨悚然,我們在研習會上課的時候開始相熟起來,之後,才知道她每次板著一張臉居然是因為害羞。這樣子的印度媽媽其實很好玩,做事仔細,老把我當小朋友似的耳提面命,看起來很兇,其實是關心我,怕我沒辦法自食其力。

  剛開始,當接案不是很穩定的時候,Roselyn 會介紹客戶給我,其實在業界很少有人會這樣照顧一個不相干的新人,我跟她表達謝意時,她只是淡淡的笑,要我好好做事不要讓客戶回她那投訴。

  Roselyn 移民加拿大三十多年,很早就離了婚,獨自撫養兩個兒子長大。有一陣子接連都是活動,於是我們常見面,只要聊到兒子平常話不多的人卻可以說上半天,事事以兒子為榮,可現在我無法想下去,突然失去兒子的母親要怎麼辦才好。

  語言有時候不但蒼白甚至是無力的,Roselyn 送走小兒子後消失了兩個星期,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她周遭的親朋好友該說的都說了,我現在趨炎附勢去說個兩句不痛不癢的到是有幾分虛偽,可是我真的不放心她,於是一天夜裡我用手機打字留言給她,希望她能保重自己,如果她有什麼需要,我都在。

  她如果願意有個聽眾、想找個"樹洞",我都在。

  這是唯一能做的。

  外面的雪下的更蒼茫了,Ophira 聊完Roselyn的事後繼續說:『下個星期我要回伊朗了,要不要歡送我一下啊?』

  因為大雪而提早結束的夜裡,路上連行人都很少。

  我早想Ophira 是有備而來, 因為她在停車場就開始遊說Marcia ,順便還開了後車箱繼續"兜售"她那兩隻紅酒,她們倆很熟了,以前常常這樣有壓力喝、沒壓力也喝,只是現在Marcia上了年紀不勝酒力,所以很久沒在一起喝酒聊八掛,今日朋友好久不見,於是Marcia拉上Diane,然後Diane又拉上要坐她順風車的我。

  我們家的座標都在同一條長街上,我住在前頭,她們分佈在街底,所以她們選擇了我這來開二次會。

  我平時不喝酒的,所以她們遍尋不到高腳杯,因此Ophira 在廚房裡一人發了一個馬克杯,聊勝於無。

  四個人圍在廚房的早餐台上,翻出零食和冰箱裡的起司,就著顏色不同的馬克杯喝著紅酒。

  Ophira 的姐姐在老家被確診癌症,已經是末期,她要把這裡的工作結束了回去照顧親人。Ophira素來直來直往,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沒辦法合的來的人她也不屑再回顧,在年輕的時候錯誤的婚姻只是讓她更疲憊、更懷疑自己,於是她選擇一邊獨自照顧孩子,一邊成立工作室。

  『所以,紅酒和巧克力比男人更靠的住!』她開玩笑著說。

  『哈哈哈~你在說什麼鬼?』Marcia 在研究我工作室裡的掛畫,一邊大聲的回著Ophira。

  『我再怎樣也沒有她忍的久,』坐在廚房高腳椅上的Ophira 反手指指在工作室裡的Marcia『她忍她老公忍到孫子孫女都出生了,他兩個人到現在還住在一起…………』

  Marcia永遠都是好媽媽的樣子,個子瘦小、留著短短的清湯掛面,早年應該是俏皮的金髮,上了年紀後逐漸轉成美麗的銀髮。

  『以前,孩子小,不想讓他們知道,後來他在外面也玩不起來了,』Marcia在工作室裡聲音越來越低沉『時間久也就算了,不就是夫妻一場…………』

  『是啊,生病的時候還要她照顧,病死了還要她送終…………』Ophira 話語間充滿了不爽。

  『可是,現在自由啦,我離婚了!』Marcia走回來,一臉輕鬆的坐回高腳椅上。

  『現在才………』Ophira 對她白了一眼。

  Marcia覺得她完成了應盡的責任,也許在別人眼裡因為她的守舊而浪費了大好青春,可在當時她那種為了家庭犧牲的無耐感反而支持她走到現在,在外面的光鮮亮麗彷彿都是假的,現在所謂的自由也無法遮掩她散發出來的疲憊。

  我們談了許多事,好的跟壞的,還有未來的計劃。我恍然的想到從畢業後,大家因為工作的關係居然也相識了十年,這中間受到大量的幫助,雖然在創業的路上磕磕絆絆卻也都順利度過,在這樣的雪夜裡,我們舉杯互祝,過了這個晚上,希望想自由的能真的自由、要遠行的可以事事平安、繼續工作的要再接再厲。

  無論如何,在我的小廚房裡是溫暖的當然還充斥著一些暈淘啕的醉意,下次的相聚不知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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