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生茂豫
桐生茂豫

我是桐生茂豫,[圖文故事手藝人] , 插畫家, 玩石客 IG: @tongsheng_design

[幽冥手記] 魍魎夜談(1)

田間的稲香引來了美麗的豆娘,我在田埂上追逐著那比蜻蜓還小個頭的昆蟲,用手指輕輕逮住它們停在稲梗上收起的翅膀,然後秀給遠方蹲在稲尖上的小哥哥看,他們起身奔跑時風聲赫赫,五彩繽紛的豆娘穿梭其間真是好看。
沒有稻田圖就來一張自己種的葡萄照

[開眼]

三歲的記憶是濃縮而去蕪存菁的,從稚嫩的高度看出去,每樣事物都宏大寬廣起來。


當時住在一個稱它為Zi Zhi St.的地方,那裡遠離了城市主幹道,四通八達的小路上連棵樹都沒有,空出來的土地除了疏落的民居外,剩下的都是農地和放羊的草場。外婆家是一棟二層樓的獨院洋房,房子側身在巷弄的入口處,紅色洋鐵大門外和圍牆後盡是一望無際的水稻田。


左鄰右舍缺乏同年紀的孩子,於是我常獨自站在茅草墩上,背景盡是十幾隻咩咩叫的羊。

[春]

初春,稲田乾裂的土地上開始引進了灌溉溝渠裡的泊泊綠水,站在稲田邊上低頭望著大地貪婪吸允著水波,讓人忍不住都渴了起來,遠遠的彷彿聽到喜笑聲,尖嘯著像是水燒開的氣笛。


追蹤著聲音來源,隨著模糊不清的空穴來風,幾隻透明的腳ㄚ在鬆土後的田地上奔跑著。


傍晚,田埂上三五名農人邊休息邊聊天,黝黑的手指挾著點燃的菸,白煙軟絲般飄渺,遠方的腳ㄚ停下了步伐,腳尖轉向了這邊,片刻後,便起步朝著農人跑來,跑著跑著跑出了小腿,啡色破褲子,米色短袖布衣,手臂,手掌,脖頸,頭部,腦袋上的髮剃的極短只看到青青的印子。


兩個男孩,似乎有眉有眼,但卻又十分平板,像畫在紙上的公仔。


他們聚攏在田埂前撮起嘴,吹著農人手指間挾著的菸,菸捲子的星火忽明忽暗,四散的白煙被吹成筆直的一條線。


哇,哪裡來的小哥哥,真厲害。我心想。


農人們互相對望片刻,不約而同把菸齊齊的留在田埂上 ,便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快速收拾犁田機械與工具後就離開了。


這樣的隱晦與視而不見,讓我更加好奇,把每天在大門口的等待當成一件額外但有趣的偵查工作。

[夏]

夏至,禾秧茂盛的水田映著天光,小哥哥倆的身影總會出現在午後,他們歡快的在田海中間笑鬧奔跑著。


有學生送了一盒水蜜桃給外公,桃子渾圓飽滿,淡黃桃紅漸層,香氣四溢。外婆挑了一顆最大的給我,沈澱澱的果實幾乎溢出了雙手,我開心的托著新玩具,把它高高拋起,然後接住,從家裡一路玩過大門口,突然腳下一絆,拋出的桃子滴溜溜的滾到門前的產業道路上,路面靠田的一邊是個有落差的垂角,於是桃子順勢頭也不回的滾落田裡。


眼看桃子就地消失的畫面,我嚇得心臟都快停止運作,本來開口想哭,但又不甘心,走到路邊望著水田裡濕爛的黑泥巴,哪裡有桃子的蹤跡?


這時細碎尖嘯的笑聲由遠而近隨風而來,我抬頭看著對面的稲秧上,站著其中一個小哥哥,他幽幽舉起手,指了指田邊某個泥濘的所在,我小心的趴倒,將身體貼著溫熱的路面,垂著頭用力伸長了手臂,想要把桃子撈出來。


可惜人小手短,無論如何使勁,卻連水面也未碰到。


「你在做什麼?」


身後響起外婆的聲音。


「桃子掉進田裡去了…….」彷彿大夢初醒,我掙扎著起身,望著外婆囁嚅到 「…….拿不到。」


「好好的桃子也會掉下去?! 都叫你不要拿出來玩了..........說,在田裡的哪裡?」


「在那。」指著下方一個所在,我很篤定的回答。


「你看清楚了嗎?不要隨便講啊 。」外婆邊說邊低頭望著田裡,想要辨認桃子的位置。


「沒有隨便,小哥哥看清楚了,才跟我說的.......」


「小哥哥?那有什麼小哥哥?」


「有……兩個小哥哥,在那。」 指著對面小哥哥站的地方,我還是很篤定的回答。


外婆環顧左右,橫無際涯的稲秧之海在午後的艷陽下一片寧靜,


此刻除了我們祖孫外,


並無其他人,


唯有風帶過的微微草浪,從眼前輕撫而過耳邊。


在我所說的地點下,外婆真的找到了桃子,她皺著眉將我一把抱起進了自家院落,鮮紅色的洋鐵大門在我們身後合上,也遮掩過田地間的浮光掠影。

[秋]

立秋,稲芒上的花穗結成了串串穀實,擁擠的稲叢是深綠的地毯,飽滿到彎腰的稲穀是地毯上立體的黃金雙面繡。


田間的稲香引來了美麗的豆娘,我在田埂上追逐著那比蜻蜓還小個頭的昆蟲,用手指輕輕逮住它們停在稲梗上收起的翅膀,然後秀給遠方蹲在稲尖上的小哥哥看,他們起身奔跑時風聲赫赫,五彩繽紛的豆娘穿梭其間真是好看。


每到下午我便偷溜出門,如果在產業道路上和小哥哥遇上了,就一起玩到傍晚,他們永遠在稲頂浪尖上從來不會越界跨到路面來,所以與其說是"一起玩"還不如說是我死皮賴臉的跟著他們。


巡視水稻田的農人們常會插一支燃香在田埂的起頭處,年幼的我雖然不明白是何意思,但卻知道香頂的火種為何會快速的往下燒去,因為小哥哥們正鼓起腮幫子在那吸吸嗉嗉的吹著玩呢。

[冬]

初冬,已經退水放乾的土地上,收割機和打穀機之前還在不斷工作著,珍貴的穀物象徵了豐收的成果,大約兩星期後整畝田地就只剩乾黃的稲梗。


看著一望無際的旱地,隔壁草場的羊早等不及似的陸續走進了田裡。


[啊,終於可以下田了,羊進去都沒事,那我還不行嗎?] 我開心的想著。


大人越說不可以去的地方越是牽腸掛肚,新大陸的吸引力對個三歲小孩來說勝過所有恐懼,而且這次可以近距離的和小哥哥玩,這樣想來真是利多於弊,就算之後被外婆逮到我也不虧。


泥土混著稲草味衝斥在一窪窪的乾稲梗之間,天寬地闊,我在田地裡面高高低低的走著,風從四方吹來,伴隨著口哨般的笑聲,小哥哥的身形出現在前方,他們自帶著昏黃矇矓的光澤,跟四周新鮮的色調產生非常突兀的反差。


那樣子的昏黃很像西北雨將來臨前的天空。


這,也是小哥哥們身上唯一的顏色。


田地上的腳ㄚ子依舊奔跑著,腳的主人閃閃爍爍像是半透明的浮水印,衣褲掛在破敗的身上隨風飄零,線條是粗糙的材質,連面孔都混濁失焦。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感覺到小哥哥平板的臉上,有嘴。


而嘴左右一裂,笑到了耳根。


這跟平常溫和的感覺不同,我突然後退了兩步。


風去了又返,腳丫子開始往我這奔來,帶著尖嘯的口哨聲。


以"小動物的本能反應" 驅使下,我回頭就跑,在乾裂的土地上,在星羅棋佈的稻梗間,沒命的逃著。


田地在腳下不斷闊張,四周的房舍不見了,連羊群也消失無蹤,空間裡陌生而壓抑,我努力辨識回家的方向,但每個視角都是相同而重複的,這分分鐘就是迷路的節奏。


我既慌又怕。


突然被腳絆了一下,整個人飛撲出去,眼看在被稻梗磕花臉之前,趕快用手撐起身體,地下的乾稻梗像硬殼的吸管般刺進手掌,我抽起手,來不及疼痛,就又開始在尖嘯的笑聲中展開新的一輪奔逃。


「小桐,小桐,回來!」


一聲喊,打破了現狀。


「婆..........」我彷彿落入水中,整個人打了一個冷顫 。


霎時間,什麼都回來了,田還是田,四周屋舍依然寥落,羊咩咩照樣從草場溜進田裡悠哉的啃著稻梗子,外婆從田埂的那頭焦急的走下,顛簸的從稻梗間過來,我儍儍的站在原地,驚魂未定。


原先,外婆在二樓陽台上看到我溜進田裡時,還想著反正是貪玩 ,玩夠了就會回來,但看我追蹤著什麼而去,之後便像魘住似的在田地中繞著圈圈似的瘋跑,然後摔了滿手血,爬起身又狂奔,跑的一臉骯髒驚恐,半點都不像是玩的很開心,分明就是在逃命的模樣。


她下樓出了院子直奔路上,看了一眼田野,空氣裡有著怪怪的氛圍,突然間想起我曾經跟她提的什麼"跟小哥哥玩"的話,心中不祥,於是大吼起我的小名,所幸停止了這如同"鬼打牆"的一切。


而我則在左手掌靠近手腕處留下了一個疤痕,並且從此以後彷彿有個開關被開啟似的,能夠看到"可能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 玄幻事物。


其他的故事依時間線都記錄在下面的文章裡:

[中陰之境]

樹下有扇深紅色的洋鐵門,走進去是個中庭,左邊是市政府辦的區衛生所,右邊是兩排對門的水泥建築老平房,從日據時期就立在那的圍牆,上面的漆都層層剝落了,由白到黃又從黃到黑,這樣的"年輪"之下彷彿生生死死送走了幾代人,漆底、水泥塗料裂口下露出的磚牆卻豔紅的刮眼,像隔著華麗的世界往外瞧,才發現,此生只是一抹被時間遺留下來的糟箔而已。


[第四間房]

父母的家在鄉下,他們住的公寓在那小區算是最高的建物,到了夜晚路燈又少,所有的風景都躲在黑暗裡,看出去,公寓像是海上的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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