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瀅芮
蘇瀅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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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芒草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別的長,像是一場長長的遷徙,一段緩慢的退潮而白天彷彿,也因為這樣緩慢的節奏而拉長了,有一種水的質地,能把雙手湊近然後捧起一瓢波光粼粼的陽光。
在這樣的冬天假期我的生活作息簡直沙漏般的顛倒混亂,我在夜晚點起燈擁著被褥在床上閱讀塗塗寫寫,早上在沙發上躺著看一本單字書直到進入睡眠,醒來時以為已經是傍晚發現窗外卻還是明晃晃的原來只過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冬天的陽光其實也就是一種河流,而往日的天光載浮載沉,在岸上擱淺於是便懸宕在那處。冬風斷斷續續地穿過河的谷地,於是那些擱淺的被打撈的漂流的物事遂都風乾了起來,這時候就能夠出發去河堤邊,埋下一株什麼的幼苗用陽光傾撒灌溉它們。也許是一隻疲倦的珊瑚。一小段乾癟的風帶。蓋上河岸的土壤之後我對它們說。你們便在這裡生長了。而我就安靜等待。開花結果。果實熟透之後會墜落,於是整個冬天我都忙著看照那些日光植物。等待成熟,等待結果,漫長的等待過後會不會是一無所獲?
住在我城多年,其實真正走進那片河堤的草原竟也只是幾個月前的事。因為某些不太重要的緣故,十月的某天,在晚上九點之後我提著借錢買來的酒在河邊安靜地喝著,在這種接近睡眠時間的時候街道上只有偶爾一輛機車呼嘯而過,車過了之後沉默和黑暗便傾輒過來了。大河的水很急很深,你看見墨一樣的水流衝下一小段瀑布之後就溶進平坦的沙洲之間,澄淨的河面偶而會有細碎的泡沫浮起。有些事物總是必須隱藏起來不能夠隨意地去訴說的,辯術掩蓋那些耳語,細碎的字句沖刷上岸堆積。恆河沙數。積沙成塔。塔的頂端飼著一隻飛鳥夜夜哀啼。
但後來就連河水也褪去了,真正入冬之後事物都變得清澈了起來,當一切話語都失去作用的時候就沒有甚麼能夠真正的被藏起。河流乾涸之後岸邊的芒草便鐘擺一樣的擺盪,風低低地吹過時它就搖搖晃晃了起來。滴答滴。滴答滴。一刻鐘之後是一個季節,芒稈有時也被風吹的彎了便平躺下來,一個河岸的季節就這樣開始了白晝睡眠。
有時候在下午從一個悠長的午寐醒來也並不感覺清醒,只覺得周身的事物像是凝固一樣地生長在那裏,有時連面容也感覺凝固,伸手撫摸卻是晚霞的質地¬,就連五官也跟著夕陽暗沉下去蒙灰一樣的模糊了,而那會是一朵雲,一朵黃昏的,紫色的晚雲,像灰塵一樣毛絨絨的飄著。


因為通勤的緣故,一個月有好幾天我會在晚上十點搭上一班往北的平快,十點對於這樣一個城市來說是一個剛入夜的時間,車廂內擠滿剛補完習的疲倦學生,在開出市區的時候列車拖著尾巴筆直地開過一座橋,橋下便是大河。夏天的時候,從車窗望出去就是一片波光粼粼,岸上一整排的高樓亮著光映在河面上,就連高樓看起來也是搖晃擺盪。
冬深之後的白天結束的越發早了,進入十二月之後我開始在假日的傍晚六點搭上平日的那班往七堵的區間往更北的地方去,列車喀拉喀拉的壓過了橋,陪那時的情人回家的時候通常都已經是薄暮,十二月傍晚的天空雲朵以綿羊的群像出現在天空上,那些紫色的綿羊因為太過擁擠的緣故一動也不動的在天空成群地咩咩叫著,牠們都極蓬鬆,看起來極柔軟可以像擁進一床冬被那樣的緊抱住牠毛絨的身體。冬天的河床也是蓬鬆的,河水在連續好幾周的乾季之後逐漸微弱,流水一絲一縷像弄亂的毛線球那樣就攤平在卵石之上,乾涸之後那些芒草便恣意生長了起來,開花時一大片的芒花就像落雪,河床遂又被填滿了。
我無法感覺安穩。她說。於是我用話語將她包裹,日日夜夜,她便在那些巢穴裡睡眠,有時我幾乎不確定她是否存在,存在在我們共同的芒草堆裡。因為那些芒草堆幾乎遍布了我們所有的生活,有時候便覺得窒息。
「這就是我,而你必須接受。」然後她轉身便進入大片的沉默裡。一開始我嘗試尾隨追尋。後來我就只是披荊斬棘,而她把整個冬天的話語都推進河床裡。話語阡陌溝渠。話語氾濫潰堤。話語久旱不雨。


在像是那樣的冬天的下午,也許是三點左右的下午看《燃燒女子的畫像》。電影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晚飯時間,四周一片漆黑,電影裡住在海崖邊維多利亞式的城堡,叫做艾洛伊茲的女子在夜晚中的火堆旁燃燒了起來。女畫家瑪莉安在抹掉艾洛伊茲的畫像的時候像是燃燒一樣的刺痛了起來。晚上在壁爐邊親吻的時候也像燃燒一樣的熾烈了起來。
畢竟都只是燃燒,燎原之後總是必須熄滅。河水退去的時候那片河岸邊的芒花大約已經燃盡了,風揚起的時候就颳起了小小的沙塵暴,大片大片的河底真正露出的時候總是要拖到二月,三月將要開始的時候河水又會重新的昇漲起來。
但後來總是覺得有些事物乾涸之後輕輕地覆蓋住便能夠暫時的欺瞞過去,但那其實只是欲蓋彌彰。一大片乾枯的原野燃燒起來的時候什麼也不會留下。
之後想起也許被藏起的那些都只是一些風乾的硬殼,我們各自在彼此的話語建成的塔裡向對方索取更多承諾和話語,使得塔在傍晚的時候遂有著更為陰暗的冗長陰影。
「笨笨。」她是這樣叫我。
起先是因為我的眼淚過於氾濫,但那總還是九月的雨季最末,十月之後一切都開始乾燥了起來。雨季過去了而河床也就逐漸明顯,那些藏在水底深處的,曾經不可言說的秘密就明朗了起來,直到河水乾盡之後才會發現:原來那些生長著小叢灌木的沙洲只是水底淤沙堆積堆積堆積而成的丘。
淤泥總是必須掃清,總有一個人必須先打破沉默結束這場季節的睡眠夢境。
「妳不能假裝沒有看見那些潮汐,如果沙覆蓋河面的時候妳應該打撈它們而非只是讓那些都沉沒下去。」
「這不是我認識的你。」她說,她喊。她不明白其實那些芒花已經足夠代表乾旱。
「那是雨季的我,而現在雨季已經經結束了,一切都已經進入了旱季。」我說。
乾季已經來臨,而她還試圖用芒草傾倒的稈裝作碧波靛影,當那些都癱軟之後底下的一切便不再瀰漫氤氳。一切言說堆疊成沙丘,沙丘日夜沖刷之後就不再生長。塔樓上不再有鳥鳴。冬天來臨的時候那些高塔裡的鳥都已經南遷,不見蹤影。

圖片取自臉書

後記:

謹以此篇紀念高中的初戀,也是第一任女友_珊瑚。

沒有別的想說,只希望能和文字順利地相處下去,創作不輟我想也是每個寫作者的願望吧。謝謝楊婕老師、盛浩偉老師和劉克襄老師,謝謝摯友Y。

願謬思徘徊永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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