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瀅芮
蘇瀅芮

存在跟自在都在臺灣土生土長,喜歡說廢話、筆戰、看閒書。 不喜歡的話一定要直接留言批評,留下具有建設性而且跟文章有關的留言。這是我唯一的願望你們這些觀眾最好是要做到,因為自由社區內有自由社區獨有的理性,請不要讓自己的中心思想失望了。

塑膠鯨魚之死

第32屆竹中竹女聯合文藝獎散文三獎

假期結束的最後一個禮拜去了一趟海邊,從岸邊向海裡衝去的時候突然想起其實我從未看過鯨魚,只記得曾經在幼年時去的海生館門口看見正躍起的鯨魚雕像,四周有水濺灑,還有水氣和氤氳,塑膠鯨魚被放在戲水池裡,旁邊有和我年紀相仿的孩子在嬉戲,巨大的塑膠鰭和塑膠尾鰭像是將欲飛起,但也就只有這樣,塑膠鯨魚躍出水面遂永遠凝固像是死去。

小時候的我加入嬉戲的孩子四處奔跑尖叫。深山居民初次見到死去的鯨驚異於異物的巨大並扛起死去的鯨開始到處遊行。

深山裡的遊行列著長長的隊伍,敲著鼓咚咚地走過整個城市的路。

而我回到長大後的城市自己每天走一段長長的路途恍若遊夢。沒有再在這個城市看過那隻停滯的鯨和長長的隊伍,補習街上有招牌林立,好多學生穿梭在霓虹看板間此起彼落,一座一座的大樓此起彼落拔地而起像是馬戲團的流浪帳篷,但帳棚從未離開,流浪的是遊行的隊伍和那些動物。我在裡面上三個小時的數學,在也許一百也許兩百人的教室裏坐在最後一排,遠方的黑板上好像有馬戲正在進行且關於數字。有煙霧不斷升起。也許上演的是排列的題目。有一些人正賣力演出。有一段單一穩定的節奏,從內部到核心、體內直至地底搥打撞擊。

深夜的區間平快一直線地刺穿傾軋倒下直至城市的中心點,毫無指涉性的把城市的脈搏壓進最底,城市的最底有著古老城市的遺跡,古老的人們某天紛紛四散移居,那些城牆高樓便安靜不語只像鯨吼一樣以緩慢的節奏轟鳴。補習班下課之後學生紛紛離去像是把一整面海打翻,所有雜亂無章的物事通通傾洩出來。遊行隊伍抬著死去的鯨魚跟下山,順著水流分散開來。有沒有人能夠告訴我,當一隻鯨魚死去之後該去哪裡?

徒步穿越一整個城市。一整個安靜的城市,有汽車輕輕壓過道路的痕跡。為了一場演出我們已經籌備太久。一場舞台很小但觀眾很多的表演,有時忽然間發現自己正坐在觀眾席裡,座位沿著舞臺邊長長地向上。在最後一排看什麼都是模糊不清的。

深山的馬戲,荒誕不經的雜耍團。有人將臉塗白還有鐘不停響起。有人急著去追尋。這一切到底都代表甚麼?

意有所指。

原來是指涉,關於一場遷徙或是逃離而我如此著迷於那其中的一種顏色。煙霧蒸騰的光暈翻覆下來,紫金色的塑料花金銀蔥般在水面漫開。而我如此貧瘠。在夢囈一樣的劇場義無反顧的追隨廉價的伊甸園。遠古的人類在祭典上繞著木雕的神靈跳舞。然而沒有神會再降臨,我們畢竟已經來到一個可能論的時代,大批大批的人舉手吶喊走進祭壇在上面插起小小的告示牌,上面寫著:「獻祭者請排隊繳費。」

廟宇被佔領。祭壇上一架塑膠射出成形的諸神像維納斯。神話與性之間的連結亦如現代之於廉價物種:性創造神話,烏拉諾斯射出維納斯,廉價物種攀伏在現代文明之塔上匍匐吸吮。羅蘭巴特連結現代與神話,如此循環往復就變成一個迴圈 — — 神話、性、廉價物種、現代社會。李國華說對於一個男人最大的讚美是有女人為他自殺,在四十歲的時候發現有半個教室的人為他張開雙腿,讓他階級制度地把整批整捆教學般地都射進去。

祭壇上獻祭的犢羊和犢羊臉。神話的傳統性不可侵犯性。可侵犯的是廉價物種,是性的延伸是古老祭典裡的圍圈。逼仄的縫隙與逐漸縮小的圓。舞蹈的節拍重重搥打撞擊。遠古人類把臉塗白繼續在伊甸園大片大片的荒地不斷跳著舞。沉默的舞。霧水升起氤氳炫麗,原來只是欲蓋彌彰。

獻祭的隊伍大排長龍,每個人都想交換神諭。神諭叮鈴叮鈴響,鈔票、金幣、思想,任何有價值的物品都可用以交換。交納一萬五千元可以隨機交換在伊甸園演出的機會。但諸神早已不再說話。祂緘默不語,馬丁路德在騎兵隊來到之前死在馬康多的帳篷裡。塑膠維納斯被搬走了,一批換過一批的舞者和偶像的過程中的我是如此荒蕪。原始神像被諸神代替,直到黃昏來臨的時候竟也是煙霧迷漫的。

噴泉底下一隻蟾蜍蹲伏蘋果樹不再結果。伊甸園如此貧瘠。


在河堤跳舞。更後來的冬深時候和他人祕密交換一些東西比如自身的囈語,風起的時候更容易將自己給予出去,毫無保留地展示像是永生盛開的花,花瓣舒張開來:「請來,請來撫觸我,請來我的裡面歇息。」

靠近才發現原來裡面是孔洞,一不小心摔進洞的最底,風吹過就聽見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有沒有人告訴過那隻死去的鯨魚,從愈高的地方摔落就消去的愈安凝,腐植質花瓣落葉一樣平坦且凝靜的死去。安寧,溫柔且穩定?

一朵可能色彩斑斕的永生花,在海裡就成為珊瑚住在溫暖的透明淺海。我不斷地想把她從海水裡拖拉出來使她成為一棵稱職的陸上植物,但如何有天我竟成為那隻下沉的鯨魚,在光影浮蕩的海水裡下沉將溺未溺?

我嘗試從海崖跳下向她墜落。但碰觸到海水之前她便找到我並給予言說。

「我看到你求救的訊號。也許需要我幫你找找燈塔管理員?」她問。

「我不知道,但難道那能夠幫助我什麼?曾經我也是燈塔管理員。每天重複把光照進淺水灣的珊瑚叢裡尋找一隻也許從不曾存在的死去的鯨的身體,但是尋找到了又如何?我甚至不知道尋找的原因。」我說。

後來終於死了一隻鯨魚擱淺在岸邊,原來牠的身體底下連著珊瑚的枝。

「我很為難,清除掉鯨的屍體就會讓珊瑚一起死去,但如果不把鯨魚推進深海就會先引來食腐的魚。」珊瑚大片大片的斷裂,和鯨一起沉入海的深處。

「這不是你的錯,你無法選擇鯨魚要擱淺在哪裡,你沒聽過鯨落嗎?鯨屍是注定被啃食的。」

海床剩下荒原。於是我不再等待下一隻鯨的到來,走的時候沒有再清掃海床,把燈塔的燈都關上我就離開。

「妳知道後來那裡只剩光禿禿的海床。」

「你已經在燈塔工作夠久了,現在換我為你把燈點亮。」她把燈往海裡照去,鯨正在緩緩下沉,巨大的骨架和珊瑚嵌在一起。

「我已經習慣下沉。這裡不需要有人一同陷落。」


海洋的透光帶大約有兩百公尺,而又稱其為淺層海。大海裡最擁擠的部分,所有色彩斑斕的龐大的流竄不息。陽光直射的時候海面泛起光暈。原來鯨魚死亡的時候從淺海緩緩下沉。魚群撕碎身軀。大量的熱帶魚種從鯨骨間穿過。不斷下沉,下沉至海的最底。在最深處的荒原,海的脈搏正在跳動,從海床的深處發出鯨吼一樣的安靜的低鳴。

祭典與遊行隊伍意有所指的沉默下來,最後只剩下沉的意念,如果意念失去所指那就只是馬戲一樣的荒謬指認。指鹿為馬。舞臺燈暗下之後掌聲也就停止。不知道會不會有歌唱,也許還存有馬戲,但同時可以確定的是我們必須隨時都可以站在舞台上進行表演的儀式。不會再有花,就連廉價的塑膠永生花都沒有。懸宕塑膠鯨魚的海生館原來沒有水氣與氤氳,落下之後必須自己撞破伊甸園的鬧劇。儀式的眾神走下舞台,在獻祭的舞蹈結束之前,敲著鼓紛紛跋涉一段長長的坡道離開。

圖片取自竹嶺校刊52nd 臉書

後記:

離開這間學校的最後一次參與(校刊社籌辦各項事務都進步了,恭喜),當然一切不可以是為了文藝獎而文藝獎,這是為了曝曬生活而寫,把自己攤開來在大眾面前,這是為數不多有立場去做的事,希望某些人知道自己是為了甚麼寫作,而非只是想傳播可笑的媚俗。這篇獻給陪伴我度過漫長高三的遊行隊伍,我們可以一起當那隻死掉的塑膠鯨魚被分數或者工作凌辱;另外,也同樣獻給前女友珊瑚,高中結束了,我們互相救贖亦圓滿完成,彼此責任已盡,好嗎?(願我們自此可互相扶持。)

c謝謝妳把我打撈起來,雖然妳說妳只是在報答我,但還是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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