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本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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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是合作的必要条件吗?

两年前,我曾和伙伴讨论过无人驾驶是否会被社会接受,那时我认为比起机器,人类司机有一个优势:乘客和司机都有避免出现交通意外的倾向,这种高度的利益一致性让乘客相信自身是安全的,因而愿意乘上一辆陌生人驾驶的车。我的伙伴反驳我说,并非如此,是法律和协议让陌生人彼此信任,我们在餐厅里吃饭,厨师做出的食物可能会让食客腹泻,但他自己并不会有身体上的影响,这难道影响了我们去餐厅吃饭的决策吗?

他提醒了我,我思考的太浅显了。陌生人间的合作,绝非简单的“利益一致性”能够解释的。但另一方面,法律和协议也非坚不可摧,这次的蛋壳事件表现出这一面的脆弱,商业原本是了不起的人类活动,某些市场上买家和卖家缺乏发现对方并建立信任的途径,而商业试图消除这种摩擦,帮助每个参与者实现收益。然而,糟糕的商业会反噬买家和卖家的关系,破坏这种信任,且根据经验,这种不信任具有相当的传播性。

这引发了我的思考,如果法律也无法保障合作关系的成立,那还有什么呢?亦或者,没有信任,陌生人间是否可能有合作呢?当我走在大街上时,我并不主动信任身边的陌生人,但我也不会认为他们有理由加害于我,这能够单纯通过法律的约束来理解吗?

托马斯·霍布斯在 300 年前给出了他的悲观答案:在没有政府存在之前,自然中充满着自私的个体的残酷竞争,世界充满恶意、贫穷和浅薄。霍布斯以此论述政府是人类社会中必要的角色。

有趣的是,这让我想到《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中的观点:

城市公共区域的安宁——人行道和街道的安宁——不是主要由警察来维持的,尽管这是警察的责任。它主要是由一个互相关联的,非正式的网络来维持的,这是一个有着自觉的抑止手段和标准的网络,由人们自行产生,也由其强制执行。在有些城市里些人口众多的破旧的住宅区和街道是再明显不过的例子,公共人行道的法律和秩序的维持几乎全依赖警察和特别保安。这样的地方如同丛林一样,危险无处不在。一个连正常的、一般的文明秩序都无法自行维护的地方,警察再多也不管用。

一条街道,当人们能自愿地使用并喜欢它,而且在正常情况下很少意识到他们在起着监督作用,那么这里就是街道的安全工作做得最好,最不费心思,最不经常出现敌意或怀疑的地方。达到这种监视的条件是要在沿着人行道的边上三三两两地布置足够数量的商业点和其他公共场所,尤其是晚上或夜间开放的一些商店和公共场所。例如商店、酒吧和饭店能够以不同的、综合的方式维护人行道的安全。

这段话的意思是,尽管商铺的主要作用并非监督,但它的存在保障了行人的安全,每个人都能看见每个人,相互注视,所以能够使人有纪律。这让我想到了边沁的环形监狱,而且这是很顺理成章的——福柯很早就把环形监狱当作现代纪律社会的隐喻。

在《合作的进化》这本书,全篇也都在讨论这一问题:在非集权的利己主义者之间,是否可能有合作呢?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用重复囚徒困境(iterated Prisoner's Dilemma) 来理解这一问题。对于单次的囚徒困境,哪怕合作能为双方都带来收益,保持合作仍然是困难的,但如果重复多次,不同策略带来的收益有了巨大的差别,而所有策略中,收益最大的策略也是最简单的策略:“一报还一报(tit-for-tat)”,它以合作作为开始,随后的每一步都模仿对方上一步的选择,对方合作则合作,对方背叛则背叛。这种简单策略之所以行之有效的原因是:

  • 遇到同样采用该策略的可能性是显著的。
  • 一旦相遇,很容易被识别出来对方也采用的是该策略。
  • 一旦被识别出来,该策略的不可欺负性就显示出来。

(很多种策略都在直觉上有更多收益,例如 Downing 策略是当对方不对自己的行为做出反应,就尝试背叛,如果做出反应,则合作;Friedman 策略是对方只要背叛一次,就永远选择背叛,这在所有善良原则中得分是最低的。)

即使放大到群体中,一报还一报的策略也是稳定存在的,书中一个有意思的案例是一战垽壕战中,敌对双方的士兵由于长期对峙,逐渐发展出一个“自己活也让敌人活”的系统,即使接收到攻击的命令,士兵们仍然选择敷衍迎战,尽可能不射杀敌人。破坏这种系统最有效的方式是突然袭击,因为这必然会造成双方的死亡,而死亡数量能作为一种工作量证明。另一个例子是在加利福尼亚社区,吉普赛人时常不付给医生账单,但是市政府的垃圾管理罚款却马上就付,背后的原因可能是城市的垃圾站只有一个,但是医生有很多,和前者不得不建立长期关系,和后者却能随时替换(重复和单次)。

这些都表明,长期的相互关系对合作稳定性的重要性,而参与者是否理解、是否有友谊都不是合作发生的必要条件。这也容易想到拜占庭将军问题,这些都在研究在零信任、非集权的情况下,合作是如何发生的。

当然,这并不意味信任是可有可无的,信任的价值在生活中比比皆是,即使单纯从创作者的角度看,信任能为这个市场带来创造性而非同质性,例如当我们知道作者是毕加索时,我们对他的画作质量是信任的,即使他变化了创作风格,也不用担心没有受众。但在一个完全匿名的画作流通市场,多样性是很困难的,大家都不自觉追逐主流喜欢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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