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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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平等、开放、多元

看见“杀马特”

《杀马特》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讲述,影片让杀马特们讲述自己的故事,这部电影让观众看到了中国社会无法进入主流视野的杀马特群体。

影片中发言的杀马特,几乎全部来自于农村留守儿童家庭,他们大约在十三四岁时离开家乡,去城市打工,这些年轻人虽然生活在城市,但城市不会接纳这批农民工子弟,他们无法分享城市的教育文化和优质的资源,去深圳打工只意味着进一家工厂,工作生活全都被困在工厂里,离开工厂寸步难行。虽然同样生活工作在深圳,但大城市的市中心、城中村和工厂区,这是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杀马特们生活的地方只在工厂区。

杀马特蓬勃发展的原因在于,这些刚刚从农村出来进入工厂流水线打工的20左右的年轻人,他们在工厂里的生活枯燥、机械死板、看不到未来,杀马特给了他们一个途径,让他们可以自由表达、张扬个性,“杀马特”制造了一个虚拟的自由空间,让他们可以暂时性的逃离工厂,作为一种喘息,玩杀马特的人可以自由玩耍、自由交往,在一起玩杀马特的人也会聚在一起,给了他们一种团体的归属感。

杀马特是一种新工人文化吗?杀马特可能像西方的嬉皮士那样发展成为一个文化符号作为反叛社会的工具吗?纪录片中拍摄的杀马特显然无法发挥这种功能,杀马特更像是一种被动的逃避,他们不是主动自觉地在反抗工厂剥削和社会压迫。但杀马特的确也还是起到了一些反叛作用,纪录片中的发言者也说到,玩了杀马特,就不想正常上班了,不愿意再去厂里上班。

这部影片给我的启迪是,它让我意识到中国社会的阶层分化程度如此之深。农村人/城里人,农民工/白领,几乎活在两个世界,互相看不到彼此。城里人觉得农村人和自己不是一类人,城里人玩城里人的东西,城里人玩豆瓣,农村人玩杀马特玩抖音快手。我在看这部纪录片时,我才意识到中国社会的分层是那么的严重,不仅是宏观层面,哪怕对一家普通的事业单位、机关、企业都是一样的。

比如我所在的部队,我在这里的工作是临时工性质,与正式员工不同,临时工只能被困在临时工的圈子里,单位正式员工的薪资福利和能够享受的待遇,我完全不知情,单位的正式领导和正式员工,临时工几乎没有与他们接触的机会,不论是在食堂打饭还是在家属区散步,我都能明显感到自身低人一等,身份的自卑使我更不可能主动和正式员工打交道,正式员工自以为的高人一等也不会和临时工打交道。

以前我在CYU上学时,学校教师、行政部门的教师和领导,身份体面,有住房,住在红楼里,而那些后勤员工、管理体育场的临时工,则被单独安排在白楼几人一间合住,还有些人可能只能住在地下室。

我想起2012年暑假,我去上海看我在外地打工的亲戚,我小奶在复旦医院做清洁工,她们中午午休时,就是挤在洗衣室的小隔间里休息,这与正式员工的待遇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社会的分化程度,从很早开始,就非常严重了。这也是前几年《北京折叠》特别火的原因。

导演说,很多杀马特不愿意接受采访,有人问,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接受采访?这个问题,我觉得可能和自卑有关。我想到今年七月,我妈偷着带我去我爸打工的地方看他,我爸知道我已经到河南时,他非常生气,而且很尴尬。我还比较理解他的心理,他觉得他自己打工的地方环境又脏又差,他不想让我看到这种场景,他怕我嫌弃。

左派提的自觉的能动有革命性的工人,在中国这个环境里根本不是这样的,农民工自身都嫌弃自身,他们又怎么可能自觉的能动的去反抗剥削和压迫,他们在城市打工攒钱,教育培养子女往上层流动,不要沦落成和他们一样的处境,他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他们的子女也看不起农民工这个身份,因为社会就是看不起农民,看不起农民工,看不起底层人。

我想到以前我刚来北京上学时,我对自己的农村户口非常自卑,只要有人提到农村、农民,我都会本能的躲闪,生怕别人知道我是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即便到现在,我和很多同学聊天时,我也很少说自己是农村人,我都不敢告诉别人我父亲是干什么工作的。但是实际上,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孩子,我父母原本就是种地,后来为了生计才打工的。我的农村身份,我父母的职业,我都没有什么可自卑的,因为我父母完全靠自己的双手,凭劳动赚钱,比起那些机关里的食利者阶层,吃喝嫖赌、搞权力倾轧的官员,我父母比他们干净和道德纯洁千倍万倍。

每次看这些纪录片时,我都会感到我所受的教育是一种虚假和伪善的教育。四五岁进学校读书,只学会了做题和考试,书本上的东西,与现实生活关联很小,长期在学校为考试努力,对现实生活一无所知,教科书里的东西根本解决不了现实问题。

比如,我从小就一直生活在农村,我遭遇和承受着农村的诸多问题,整个社会对农村和农民的压榨剥削,但我接受的教育无法解决农村问题,反而使我成了做题和考试的专家,我没有任何能力解决农村的现实问题,而且我长期关在学校里,我与农村和农民也越来越隔膜,最后我脱离农村去城市做一份对社会进步没有意义的工作,我的学问成了自娱自乐。我是农村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我却不能帮农村、帮我的父母和亲人解决问题,那我这么多年究竟接受的是什么教育?而那些留在农村的年轻人,他们熟悉农村的生活,但由于接触不到思想文化,只能被狭隘的视野困住,他们也看不到问题的根源,更加难以找到解决方法。如此恶性循环,我们的出路在哪呢?

看杀马特猎奇的豆瓣年轻人,难道比杀马特处境好吗?杀马特制造了一个可供逃避和喘息虚拟空间,豆瓣、长毛象,这些知识阶层玩的网络社区,难道不同样是一个逃避和喘息的虚拟空间吗?我们在豆瓣和长毛象上键政,却从未真正的自觉的能动的改造现实环境。无论是杀马特们,还是豆瓣们,都活在一个虚拟的空间,我们从未真正的用行动改变现实环境。

启蒙工人之前,首先应该问自己,我自己有身份自觉吗?我反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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