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歡
猶歡

不要驚動、不要叫醒我所親愛的、 等他自己情願。

托馬斯·曼《死於威尼斯》:水晶的稜面切割死亡

卻是映襯著少年唏噓的美中最悠長的一道火焰。這股火焰不會熄滅,他會不斷從人的慾望裡死灰復燃,挾帶著對過往的追悔與對未來的不安,再次投入火中。

書名:死於威尼斯

作者:Paul Thomas Mann

譯者:錢鴻嘉、劉德中

死於威尼斯

看得很艱難,但這是一部很美的小說,覺得原文一定是如同融化於夢境般的美。已過中年的主人公是名聲卓越的文學家,憑藉著聰少智性孜孜不倦,青年苦行僧式的生活贏來了一片康莊大道如日中天的地位。他是與有榮焉的,甚至頗為自傲,知道這份榮耀將會成為冠蔭後代家族的、貴族的流芳史。他篤信力行著剛毅正直的品質,卻留連在不該置身的度假異地裡並愛上了僅有一面之緣的美少年。隨著老人一步步走向死亡,一切顫畏著的惶惑與隨之而來的豁然開朗,都消逝在藍天下被溽暑疫病覆蓋的大片蒸氣裡。或許書中鋪陳對美的嚮往是更加無所顧忌的,就好比對於老人而言,瘟疫是一個契機,一個對他敞開的金色潘朵拉夢境,這個夢境通向水晶少年的瞳眼,而那直視著的雙眸彷彿要揭開身竭力衰之人已不可言說的恥辱。但因為是美,在美之前羞恥或狼狽也好,一切是那麼純粹,神依然在場把持,因此並不存在墮落。我很喜歡書中的一段描述——老人甚至將瘟疫的風頭當成了一個籌碼,當成一個握有權力探聽虛實的沾沾自喜者。

他頭腦中浮現出威尼斯城疫癘橫行後的一片荒涼景象,他心中也燃起了一種不可捉摸的、超越自己理智的荒誕而甜蜜的希望。他在一瞬間萌起的眷戀故國之情,怎能與他的這些希望相比呢?藝術和道德觀念與一片混亂之下所得的好處相比,又算得什麼呢?他保持緘默,而且仍舊留在這兒。

故事中引述了許多希臘神話的寓意以及蘇格拉底與菲德拉斯的交談,查找後發現原來是柏拉圖寫就的一篇哲學的對話,作者在這邊更多的是汲引了其中對於美的渴望以及肉身的美如何引領我們走向靈性的美,知識作為美的對立面,它秉棄了知識那可怕的誘引,「知識是談不上什麼尊嚴的,它只是叫人通曉,理解,原諒,它沒有立場,也沒有形式。」、「它對人們所陷入的深淵寄予同情,但它本身就是深淵。」,儘管美本身也存在著自身的誘引與缺陷,然而主人公強調美才是愛神引領詩人最終踏上的歸途。

托馬斯曼用一種很巧妙的方式構築它筆下的這個世界,在看前十頁時我陷入了是否要繼續的躊躇。老人的精神品質太過自律,一切描述看似枯燥多冗,譯文的複雜度簡直讓我退卻。但靜下心看完後我完全可以理解它為何好,儘管我一定是仍舊觸不到它究竟有多好的。他花上許多篇幅描寫人的表情、肢體動作,以及環境細微變動的態樣,空間與人互相吸引而互相影響著,精神與思慮的交流構成了這個篇幅短小的世界。其靈魂完全不是內在具有爆裂啟發性的,而是透過精神與身體上的合而為一——讓自我與環境融為一體直到滿溢出來並沒入了我們的身體直到視野。我們不得不被這個順流而上的漩渦牽引其中,比起我的心,我的腳步先一步而行。

最後,儘管我已經忘了故事中美少年如何被描述的那驚人的美貌——對我來說他更多的代表著那曾經的世界第一美少年Björn Andrésen,但老人飛蛾撲火般赴死的爛漫天性與執拗精神(儘管我不得不戲謔地想起老年入花叢這一比喻)卻是映襯著少年唏噓的美中最悠長的一道火焰。這股火焰不會熄滅,他會不斷從人的慾望裡死灰復燃,挾帶著對過往的追悔與對未來的不安,再次投入火中。

特里斯坦

開頭一部分,她悠然地彈著,慢得折磨人,音節之間出現拖長的停頓,令人感到心焦。渴慕的主題,一個在深夜裡迷失的孤獨聲音,輕輕地訴說它那膽怯的疑問。接著是靜默和等待。瞧呀,回答了:同樣怯弱和孤獨的調子,只是清脆些,溫柔些。又是沉默。突然,伴隨那被抑低的美妙加強音,好像一股被禁錮的熱情,猛然振奮,狂喜地進發出來似的,愛情的主題被引了進來。它揚起來,如醉如迷地向高處掙扎,直飛上那情誼交織的頂峰,隨後又沉下去,鬆弛解散。接著,聲調深沉的大提琴鳴響起來,一面歌頌沉重、痛苦的喜悅,一面把調子引去……

感覺像是作家練筆的作品,可以從故事裡看到許多雛形與亮點交錯的痕跡。尤其喜歡彈琴的那一段描述,順著琴聲傾洩而出的交響曲帶出的悲傷心願可真美!托馬斯曼真的十分擅長描寫景色或場景與人交織融合的境象,他的筆尖宛如月光,輝映星辰底下的一切受渡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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