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失的戒指

之前總是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會被人當作已婚。偶爾想起來也會摘下給朋友看。是莫比烏斯帶從中間切割開的設計，一個完整的圓環，可以拆出兩個套住的圓環，很厲害。我拿給他們看，順便解釋，這是我奶奶的遺物，「好好看喔」，大家發出讚嘆的聲音。戴無名指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覺得是最舒適最不礙事的位置。伸出拇指過去摸它，在手指上也可以搓開兩個指環的部分，切割處相對鋒利，用力把那邊緣按進皮膚。

丟失好幾年了呢。不記得在哪裡，我很不小心。有時坐在那裡玩它，用拇指撥弄讓它旋轉，會飛出去掉落地上，彎腰撿起來就好。一開始以為貴重的金屬足夠堅硬，後來玩久了發現亂按亂壓真的會變形，於是再反方向用力嘗試把它按回去。戒指十年前的價格，頂我現在四個月的房租，或者大半年的伙食費。小小的金屬圓環而已，被武斷地定價，那數字充滿象徵性，人類好奇怪。有時候想能不能用它換頓好吃的，或把它摘下遞給路邊滿面愁容的乞丐，能不能給有需要的人換來更好的生活。

奶奶過世那麼久了。我有關於她十幾年的回憶。她的書法銳氣滿滿，哪怕一張買菜清單，字裏行間也有不可思議的吸引力。老人會反覆講述同樣的故事。她經歷過大饑荒，會講起挖野菜，「有手有腳就餓不死」，甚至餓死也沒多可怕因為所有人都要死啊⋯⋯見證她死亡的過程，反而給我勇氣，覺得怎樣都好，反正無常。神智恍惚，時而失去意識，身體乾枯變黃，護工在吵雜的多人間病房當著家人外人的面，給全裸的她清理排泄物。聽上去好像失去尊嚴，但所謂尊嚴也是滿荒謬的東西。我對她的尊敬不會因為看過這個畫面而改變。

我沒有收藏東西的癖好。那個戒指算是唯一來自家人、會帶在身邊的物件，是活到現在保存過最久的紀念物。結果丟了。倒是符合我永遠流浪、放手身外之物的性格。丟了「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會有外人來追責，只有心中的「對不起」和「沒關係」。我還是經常會想起她，夢到她。她不用把自己寄放在什麼物件上面。「故人活在我們心中」——最近重溫哈利波特，反覆遇到這句，這也是我又想起丟失的戒指的原因嗎？

每一份真誠連結像一個白魔法Horcrux，隨著她們離世，我們也死去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