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成癮者

濕漉漉的一天，秋雨一直下。本來約好和朋友去廣場散步，為了避雨臨時改成喝咖啡。連鎖咖啡店拆除了落地窗，在室內也冷風習習。我們圍著小小圓桌，坐在皮質坐墊的高腳凳上聊天。

「最近S悟出了重大insight！」朋友興奮地與我分享，「S說，自己這麼多年來不斷嘗試不同的路，卻又沒幾年就放棄，往往困惑，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四十年的模式反覆，終於得到了解釋。」

「什麼解釋？」我捧場追問，朋友卻繼續賣關子，說些有的沒的。S是我們的共同好友，五十多歲，做電子音樂，搞樂隊，鼓搗機械，參加重型機車賽事，在建築師的幫助下自己設計一套房子請人蓋，自己學木工等等完成裝修，做傢俱，開餐館，開廚藝課，學跳舞，參加跳舞比賽，學外語，寫程式，接案，考Scrum master證書，學營銷，學演講⋯⋯這樣都沒有列舉完。這些當然不是同時，但他換賽道愈發熟練，有點像polyglot多語言者學新語言一樣，已經掌握二十六種語言，學第二十七種時比我們普通人學第二第三外語要快得多。

朋友鋪墊許久，終於肯揭開謎底：「因為他學習成癮。」這還不夠，接著給我也下了診斷，「我看你也是學習成癮，跟S一模一樣，只是差個幾十年而已。」

他們對學習成癮的定義是說學完一項新課題後，到應用的部分，很快就覺得無聊，做不下去，因此放棄這項課題跑去學下一個。什麼都沒做到精通的級別，但忍受不了停滯期，每當學習的速率放緩，便渾身難受，身不由己地去追逐新的刺激。

我是有點像S，做過從服務生到財會到法務到市場到設計等等十幾份工作，在讀第三個學位。愛好的部分倒覺得經常換也沒什麼特別，運動，學學程式、外語、樂器、陶藝畫畫3D建模之類。

被說中要害的是，我自己跳來跳去，根本原因好像的確是「當學習速率放緩就會覺得無聊難受」。

喝完咖啡回家後趕緊和S傳信息。S感嘆自己怎麼花半生才看出這個規律，很是興奮。我也謝謝他分享心得給我。S說從我這邊感到「學習成癮的共振」。

但⋯⋯我好像沒他那麼開心。

其實他平時也沒有很開心。這才是主要原因。朋友說我二三十年後估計和S一樣，我可以想像，但⋯⋯我不想像他那樣。

我還算了解S，認識他七年，我們每次聊天都一個不小心就五小時過去。其實S深深不快樂。從成癮的角度想，不斷追逐的那份快感，永遠不可能保持。

大概類似於，無法百分之百接受此刻吧。總是哪裡不足夠。我不足夠。

五十多歲時的同輩人，事業得意的那些早已是資深xxx，xxx專家，而那令人眼花撩亂，幾頁紙寫不下的履歷表，會讓人覺得難以歸類，不懂你到底擅長做什麼。而S其實什麼都不想做，只想學習下一個技能。錢是難題。初級的薪水他看不上，但定出高價沒人買。

欸其實還好。我的態度仍舊是順其自然，跟隨好奇心走走看。

只是再次提醒自己，內心的黑洞不能靠外界的事物填補，你此刻就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