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e not alone.「你不是一個人」

去年辭職的最後一份全職設計工作是在數字醫療機構——糖尿病患者可以使用貼在皮膚上、不用一直扎針的連續血糖檢測儀，我負責設計對應的手機軟體介面。大家做了大半年的項目，突然接到律師意見，說只要是醫療相關，手機軟體也屬於「醫療器械」類別產品，需要申請許可，而歐盟申請許可的流程複雜而漫長，所以項目被砍。

覺得莫名，難道法律相關的東西不應該項目一開始就調查好嗎？怎麼突然？項目被砍後我（還有幾位同事）直接幾個月沒事做，覺得公司管理和規劃也太混亂。我當時辭職的理由便是如上所述：沒有實際項目，每天給我佈置一些奇奇怪怪的雜事來填滿時間，看不到公司前景，所以我要離開。

人力資源部的同事沒有多問，大家簽字交接結束合同。

但這不是全部的故事。

三月中突然收到前同事的信息：「欸，還好嗎？說起來，你的繼任者是個女生，她最近辭職了，理由是『無法接受主管x的人品』，說他很不尊重人。她公開指出這些後，市場部也有幾位女性同事發聲，說x有很多不合適的行為。所以我找你是想問，你當時離職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嗎？」

我（自以為）誠實地回覆：「哈哈哈哈還以為我是一個人！沒啦～我離職主要的原因是當時沒有項目，公司也沒有項目計劃，我選擇醫療行業就是想幫到人欸，覺得留下幫不到，所以離開了。」

本想一笑帶過的第一句，竟然得到認真的回應：

「不，你不是一個人。」

前同事姊姊繼續描述她的經歷。我們兩個平級，直屬主管都是x。她比我加入還早半年，在那邊工作至今，所以和x共事了兩年多。

「一直都很不舒服。」她抱怨到，「一直很難。」

前同事講了很多，眉頭緊鎖，眼睛裡有淚光。我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聽，像在一同共振，感覺到她的痛苦，也感到宣洩後的放鬆。

那只是她宣洩後的放鬆嗎？

我回憶起自己的經歷。

x很不尊重個人空間，每次在小小的會議室都要擠很靠近，我退一步他進一步，鼻息噴在人臉上。他在我上班第一天還是第二天問，有沒有男朋友？沒有嗎？為什麼？我每週心理諮商有一天會晚到，我說過是個人事項，確認會保證工作進度，他也批准，結果每週都一直問你去哪了啊去做什麼看病嗎什麼病。某天他說「why are you so difficult to get to know?」「 I want to be closer to you.」，真的很詭異，令人不適。他會對著休產假女同事的空座位開玩笑，會在背後嘲笑調研部門的女主管，就都很不屑的語氣。

以上只是許多例子中的一部分。我曾把它們從肩膀上撢掉。在前同事訴說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對這些沒負擔的。尤其是我早已離職了欸！去年的事，竟然還記得？

我的繼任者忍無可忍地辭職，並且說出了她的不滿。結果大家紛紛表示「x真的很有問題」。

如果我當時辭職時也說出他行為令人不適的部分，是不是繼任者設計師這半年多的不適就可以避免？如果前同事姊姊在兩年前就說出她的不滿，是不是會幫到更多人？那些市場部出來應援的人，之前也沒有發聲呢。

想到「共有知識」和「公共知識」的差別：「共有知識」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公共知識」是大家都知道大家都知道的事。就像皇帝的新衣。各自心知肚明是不夠的，需要喊出來，需要那位有勇氣第一個喊出來的人。

我為什麼沒說？也許因為經歷過糟糕得多的騷擾，覺得這種不適也太小兒科。害怕說了別人不信。害怕說了反而被嘲笑不會處理人際。逃避衝突。開頭說的離職理由是真的，但我也想起「想到又要和x開會就覺得噁心」的時刻，和離職後感嘆「太好了終於不用再見到他了」的時刻。

與前同事姊姊聊完後好像放下一塊石頭，而這之前我都不知道那塊石頭的存在。

短短一句「你不是一個人」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和前同事那次交談一個月後的今天，又收到她的信息：「我無法忍受繼續為x工作，所以終於決定辭職了！！我值得更好的工作環境，不是嗎」

我真心為她高興，祝福她在職業道路上前進。也希望我們都有更多勇氣，遇到錯誤的言行時能發聲批評，而不是獨自忍受。

我們都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