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不知道的台北】有老屋，沒有老靈魂的大稻埕

身為在地台北人，總免不了被朋友問：台北有什麼地方好去？

每當聽到這個問題，我總有點心虛。

因為眾所週知的台北必去景點（或餐廳），我都胃口缺缺。比如：

• 101大樓：我對摩天大樓無感。國中老師說：「蓋摩天大樓是搞陽具崇拜。」我刻骨銘心記到現在。
• 故宮博物院：童年家住附近，去到不想再去，對文物也失了興趣。
• 士林夜市：離我家坐公車只要10分鐘，但我實在害怕緊貼在人們汗濕的背後走路，尤其是夏天。
• 鼎泰豐：太貴。
• 西門町：太吵。

事實上，我不認為所謂的人氣據點能代表台北。

台北遠不止於此－她的美我感受得到，只是說不出口。畢竟我知道，自己從未認真了解她。

認識到自身不足，我開始花時間走路，以重塑我的台北印象。台北台北，說是故鄉，有些地理死角卻因為生活慣性而未曾踏足，或只匆匆經過，比出國還陌生。為了瞭解「我所不知道的台北（是的，我套用了某個陳腔爛調的標題公式）」，我希望自己每到一處，都不只停留在走馬看花，而是能透過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覆浸潤，讓這些體驗真正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做一個紮紮實實的台北人。

說穿了，就是要常去那些以前很少去（甚至是沒去過）的地方，在那邊吃喝閒晃，把自己當成住在隔壁巷子就對啦。

第一站：大稻埕

大稻埕為台北早期開發的區域之一，位於台北車站附近，離我家坐捷運只要半小時。但不知何故，直到去年參加走讀，我才得以好好走上一遍。

人類的文明發展大抵與河相關。台北各地的盛衰更迭，都繫於淡水河之上。十八世紀中葉，大批來自福建泉州的移民行船駛入淡水河，在當時最繁榮的港口－艋舺落腳之後，族群間便開啟地盤之爭，除了搶奪資源，也亟欲讓各自的信仰與文化紮根。

大稻埕的崛起，就是族群火拼的結果。

1983年的大型械鬥事件「頂下郊拼」，是兩大移民族群－泉州三邑人和泉州同安人的戰爭，最後由人數佔多手段又比較陰狠的三邑人勝出。同安人則因房屋全被三邑人燒毀，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只好敗走大稻埕。

幸好雖然柴沒了，青山卻有留下來。同安人救出供奉的神像，帶著精神寄託遠走他鄉（其實也沒多遠，大稻埕就在艋舺附近），建起霞海城隍廟，從此安身立命，開始做生意。

這一仗看似狼狽，卻是同安人和大稻埕命運的轉捩點。

稻埕，意即曬稻榖的空地，而大稻埕，則是大片曬稻榖的空地。從地名不難看出，早期大稻埕充其量算是農村，根本沒什麼商業活動。同安人的到來，才讓這個曬榖場像吃了大補丸一樣蓬勃發展，從人煙稀少的純樸村落，變成熙來攘往（其中不乏白皮藍眼的外來人種）的繁華都會，政經地位扶搖直上。

昔日的大稻埕已不復見，出乎意料的是，昔日的艋舺也回不來了。留在艋舺的三邑人，品嚐勝利的果實沒多久，艋舺就因為港口泥沙淤塞，面臨式微的命運。

河道變遷，風水輪轉，淡水與艋舺相繼沒落，上位不久的大稻埕再無對手，穩坐台北最重要的航運碼頭。1860年天津條約開港後，繁華熱鬧之景前所未見，更成就了台灣茶品首次的出口盛世，高峰時期大稻埕的茶商約有兩百多家。

如今，大稻埕碼頭雖已不做航運用途，但南北貨的集散地依舊在此。台北人講起置辦年貨，馬上會想到位於大稻埕的迪化街；想要買布，也會去大稻埕的永樂市場。只是這些產業早已失去光環，隨大稻埕的過往榮景一起褪色，淡出我們的視線。

不過老話一句，風水輪流轉。這幾年老宅風盛行、手作工藝躍身主流，加上捷運北門站開通，天時地利人和加持下，大稻埕再度翻身，以百年老街之姿，成為台灣文創品牌與特色小店趕著進駐的熱門地段，連我以前會去的咖啡館，也因為師大夜市沒落而搬遷至此。還有新創團隊不時會辦些活動，比如把中藥草拿來調酒或做香氛，時尚男女趨之若騖。

沒錯，大稻埕又活過來了。雖然我沒有很喜歡她現在的樣子，但也不討厭。畢竟能夠生存下來，才是最重要的；茶葉、南北貨、布匹、咖啡、啤酒、飾品、雜貨，管它裝的是什麼新酒，瓶子是舊的就好，反正真正販售的是這個空間－老空間。越老越好，越老越有品味。越老越值錢。

老，不再是衰敗象徵，反而是一種流行風潮。但這種懷舊，終歸也只是形式。為了讓人覺得到大稻埕消費是一件很高尚的事，媒體總愛寫大稻埕的人擁有老靈魂，說真的，在這邊開店的老闆靈魂一點都不老，反而具有很新穎敏銳的商業眼光。而客人，偶爾來一次拍拍照打打卡，說靈魂未免太沈重了吧。

當然，我還是喜歡大稻埕。我喜歡這裡的市井氣息，也喜歡這裡的建築。行走其中，可能因為買到便宜的藥材、果乾、雜貨，而覺得撿到了寶（今年年初，我購入一大包艾草香塔，只要兩百元，隔兩天點一次，點了數月還剩一半）；也可能仰頭看見一棟古蹟，而覺得撿到了寶。兩者並不衝突，融合得十分自然。

這個新舊交錯、經歷不同時代洗禮的街區，瀰漫日常而親切的煙火氣，同時也保有優雅的身姿－她的獨有魅力即在於此。

當然，大稻埕的貓也很可愛。

說貓有老靈魂，我還比較相信，畢竟牠們有九條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