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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桌 | 在港內地生、在內地港生:「外人」困境

(编辑过)

Ask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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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Ask 100-18 人物標本檔案 (本文原發於2019.11.30)

2019年10月,終於拿到續籤的大陸通行證的香港人灰絨絨返回南京大學,開始了她遲到一個月的新學期;

而一個月之後,2019年11月,在瀰漫的焦慮和不安中,內地學生Faye和了了卻分別從香港中文大學和香港科技大學離開,返回家鄉。

我們採訪了三位在兩地有長期生活經驗,且直面本次沖突的大學生,意圖構建出一個互相理解的語境,也想看看,在巨大變化中個體感受到的確定性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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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 1

 Faye,內地人
香港中文大學 研究生在讀

01

我出地鐵刷卡的時候,迎面看見一群全身黑衣籠罩、只露出眼睛的人,忽然從閘機裡跳出來,拿著鐵棍砸向地鐵站,和我的距離只有一米。所有人都只能溜著牆根趕快離開,恐懼在到處流散。那天晚上我預約了心理諮詢。

Q : 在什麼場景下你決定離開?你還記得當時的心情嗎?

Faye:在香港理工大學大火(注:2019年11月17日)那天晚上。因為同時也收到了實習面試通知,我下定決心離開。等帶著行李走到西九龍高鐵站候車室,我才後知後覺地有一點釋然。

我的故事算比較特別,因為一方面港中文法學院在中環,學校生活受到的影響較小;另一方面我卻住在警署對面,每週都在圍觀類似的混亂場景,所以在他們佔領學校之前,我就已經逐漸學會了去習慣混亂。在經歷了很多痛苦糾結並尋求心理諮詢師幫助後,我漸漸學會在political depression(政治性抑鬱)面前做一個政治冷感的普通人。

從某種程度上看,我在香港的這半年完整經歷了一個政治冷感的市民是如何被生產出來的全過程, 所以理工大火對我當時情緒的影響已經被自己降低了很多。

但同時,雖然一直跟親戚朋友說位於中環的港中文法學院很少受到影響,也以為自己已經有了很好的應對,還是會被那種氛圍影響,political depression客觀上籠罩在每一個生活在此刻香港的人頭頂——我們漸漸習​​慣有污蹟的地鐵站和街頭設施,習慣出門前檢查哪裡不能去。

在朋友圈港漂中我算是走得非常晚的,當時只感覺 “終於還是走了”。

Q:原來是這樣。那麼你認為在這樣的情況下,培養“政治冷感”是一種保護自己(或者使自己能夠繼續生活)的必要方式嗎?你觀察到周圍許多人也會這樣做嗎?

Faye:基本上都是這樣。這也是諮詢師的建議:不要看新聞、少聊這些事情、做一些短期麻痺自己的事情。我知道這樣長期對於解決問題沒有幫助,但是在那種情況下我已經無力擔憂更大的社會情況了 。

Q : 這件事情持續了好幾個月,你現在覺得自己多大程度上是主動參與其中,又多大程度上是在大環境中被動反應?

Faye: 完全無能為力卻又置身其中。他們很多言論會排斥非香港本地人的發言權,甚至可以說非常帶有本土主義色彩。

Q : 也就是你選擇去香港讀書後,被動地承受了這些言論和傾向,但在這之前完全沒有意識到它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Faye:對,我對這個走向並沒有充分的預期。所以在學期中,有幾天我想休學也要到了休學申請的模版,甚至我並不是身邊唯一一個想休學的同學。但是後面也漸漸學會了和這種無常去相處,有時甚至會覺得這樣的香港讓我學到了更多。比如如何在無能為力中找到確定性,類似於努力學習,認真武裝自己。這可能是目前僅剩的確定性了。

Q:那回家之後,環境氛圍應該很不一樣了,覺得自己的生活狀態和心態又有什麼變化呢?

Faye:有明顯變輕鬆了。離開前我非常焦慮於這段時間能不能找到合適的實習,也因為一個實習面試下定決心離開。但是離開後反而可以離開那種緊張心態去思考這段時間應該怎麼安排,於是我拒絕了不那麼合適的實習。準備這個假期做一個自己感興趣的研究,好好陪陪家人 。

Q: 現在覺得自己對這場事件“消化完全”了嗎?

Faye:不知道,我感覺需要再次面對才能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真正消化完。

Q: 短期之內有返回香港的計劃嗎?

Faye:會等到再次開學,需要在家準備12月份的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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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 2

 了了 ,內地人
香港科技大學 研究生在讀

02

那幾天,打開微信群,一小時能刷屏四五百條消息,全是'你走不走? ''什麼時候走? ''你還去學校嗎? ''xx到xx的路還通嗎? ' 周圍的人一個接一個,都走了。

我會想,我是不是也該走了?

Q: 你是在什麼情況下離開的?

了了:10月我爸媽來香港玩過一次,那時候他們就住在灣仔,也目睹了一些事情。十月之後其實我們都感覺香港的情況有好轉的。一個信號是地鐵站內的海報更新速度變慢,第二個信號是暴力衝突減弱有從暴力向最早“和平集會”轉變的趨勢,但科大學生周梓樂去世後,事情一下就變了。到了11月11號,從周一到週三連續罷工,地鐵也無法通行,一些內地生學生會的公眾號開始發布通知,說學校裡有接駁車可以送大家去深圳或者去高鐵站;我所在的租房群里許多人也開始討論離開的事。就這樣,我發現周圍的大家都要走了,半官方性質的組織也在發布消息,所以我好像必須也要走了。雖然回來後,好像有些恍惚,覺得”怎麼傻傻地也跟著走了?”但是當時是這樣一種心態。

Q:現在覺得離開多大程度是自己內心的真正意願呢?

了了:走肯定是自己的決定,但相較於因為人身安全受到重大威脅而走,我其實覺得更大程度上是想換一個更安靜的地方寫作業(笑)。香港的房子空間相對較小,像我的房間也就五六平方米,在這種環境下,不能去學校寫作業、吃飯,樓下的商場也有可能提早關閉,其實日常生活和學習會受到很大影響。而且在一個狹小空間裡,每天收到來自網絡的各種新聞消息,對身心都有壓力。

大部分離開的同學主要是在這種身心都到達一個瓶頸的狀態下,想要有一個更放鬆的環境,去理順一下自己的思路,想想怎麼樣會更好一些。

所以我覺得回來也是一個比較正確的決定,在香港可能很難平靜下來去思考和學習。只是回過頭去看,覺得不必要走得那麼著急。晚幾天走的同學,其實也並沒有受到什麼安全上的威脅。我當時很匆忙,衣服沒帶幾件,一些作業和書也忘帶了,包括當時買機票也是買的單程票,其實挺不划算的(笑),因為往返和單程是一個價格。

Q:現在還有內地生留在香港嗎?

了了:有的。其實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ta甚至就住在旺角(較經常發生衝突的地帶),但是沒有走。可能一來是ta本科就在香港念了四年書,也會粵語,生活沒受到太大影響,二來可能是ta覺得暴力也不至於會攻擊到自己住的房間裡,所以就留下來看看情況到底會如何發展。除了有類似想法的同學,另外還有些同學住得比較遠,不太受到波及,因此也沒有走。

但是就我了解到的,像我們班50多個人,可能至少40人當時就立刻去了深圳或是回家。

Q:這幾個月來在香港生活的真實體驗,會有一種“前線”的感覺嗎?

了了:其實我住的地方和我們學校都是離衝突中心很遠的地方。科大本身的氛圍也不太激進,所以我自己的感受其實沒有那麼深重,沒覺得好像活在戰區。因為大家作業真的非常多,大家都真的在好好做作業,好好學習。

所以我不是很喜歡“撤退”這個詞:首先,我們為什麼要撤退?香港又不是一個戰場,它也不應該是一個戰場,它是一個普通的城市,裡面的普通人都在好好生活。其次,我們憑什麼要撤退?香港就是中國的一部分,網上有些人說這次的行動類似於撤僑,我覺得這是很不對的一種說法。

總的來說,我覺得普通人的生活並沒有受到很大的影響,這可能也是警察或者政府沒有去大力整治的原因。因為大家覺得地鐵被破壞了,也能修好;商店被砸了,後來又好了——城市在自愈。這同時可能也是市民對暴徒很寬容的原因,大家覺得自己的生活沒有受到影響,所以就漠不關心。作為內地生,我們也沒有能力站在暴徒的正面去反對他們。但有時候,我看見樓下的人們推著小孩和平常一樣來來往往,會很不能理解,覺得為什麼他們可以這麼平靜。

Q: 那麼你自己的心理會受到什麼影響嗎?

了了:我覺得心理上的影響主要是三個方面。

第一方面是,許多內地生會感到一定的落差。大家能夠來香港讀書,相對而言都是比較優秀的,對自己的前途也充滿了憧憬;但是當他們到微博上一看,很多言論是一竿子打倒地去攻擊,說“去香港讀書就是叛徒”,我覺得對於20多歲的年輕人而言,看到這些會非常難過,本來以學校為榮的自己,現在好像蒙羞了。我周圍很多同學就是因此非常苦惱。

第二方面是,之前有傳出一些風聲,說很多內地的HR不要港校的學生了,覺得他們思想上有問題。而現在又正是秋招季,很多一年制的碩士在找工作,這樣的傳聞就讓找工作不順利的人產生了更大壓力。

第三方面就是,很多人,包括我在內,覺得無法理解這些暴力行為:為什麼要去炸地鐵、放火?起初靜坐示威為主的時候,大家會願意去聽聽他們的口號和說法,有點類似於“辯論”,你要聽了對方的觀點,才知道如何應對和反駁;可是當事件演變成暴力、暴力再升級,大家真的會覺得無法理解。因為我們這一代都是在和平中長大的,沒有見過這種無理無腦、打砸搶燒的行為。許多超出常人以前理解範圍的行為疊加起來,就會讓大家的心態變得非常糟糕。這些事對三觀造成了很大衝擊,你會覺得“怎麼還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同時也會切實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一些憂慮。

Q: 所以會覺得自己穩定向前的日常生活受到影響了嗎?

了了:其實我的生活並沒有穩定向前。今年年初拿到學校的offer的時候,這些事還毫無苗頭,即使到六月,我們也沒想到它會愈演愈烈到今天的地步。所以我會覺得,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世界真的越來越不穩定了,各個地區都有更多的抗議、摩擦甚至衝突。

所以對於個人來說,首先是要做好自己手頭的事。假如之前有實習過,或者對自己的工作做了一些準備,那麼現在可能受到事件的影響也就不會那麼大。個體沒辦法改變大勢,所以只能先做好每一步。運動或者暴力不會因為你想讓它停下來就停下來,你只能管好自己。

(p.s.我的真實想法就是,為什麼我年紀輕輕就要經歷這樣的事,扶額)

Q: 回到家之後,覺得自己的狀態有什麼不同了嗎?

了了:我回來有一周了。最大的不同就是,寫作業的效率大大降低(笑)。

其實回來之後,我就沒網了,不會隨時更新所有的時事新聞。所以就和暴亂隔開了。平常覺得好像也沒什麼,香港也挺和平。但是如果自己主動去看,發現該砸砸、該搶搶,還是那樣。我不忙的時候,每天跟進一下,覺得自己和他們同呼吸共命運,但是我忙起來做作業的時候,就沒工夫去看,這些事情好像也就不見了。

所以我特別理解為什麼內地人好像對香港時而關心時而不關心,或者只關心其中一部分新聞,因為我們自己在內地的生活是很平靜的。

Q : 還有一個蠻關心的問題,感覺你們受到的影響有點像是地上突然出現一個炸彈,然後你們被炸到了。所以你感覺自己在幾個月來的事件裡,是多大程度上主動參與,有多大程度上是被迫做出反應?

了了: 我覺得除非對這個事件特別感興趣,或者有奇怪的立場,否則大部分內地生都是被動選擇的。

首先是,也不是說我們不想主動參與,而是我們沒什麼主動參與的渠道。我能想到的渠道,比如學校裡的大字報牆(可以貼海報,內地學生也可以貼,只是必須先向學生會申請):我印像很深刻一件事,有次一個內地生貼了海報,對香港local學生提出的對大陸各種不足的看法做出了回應,能感覺到很多內地學生是非常希望用這種方式和香港學生對話;但是很快就有一些便利貼回复,內容都是一些站不住腳的攻擊,比如提到十幾年前的三聚氰胺事件等等。所以我感覺很多香港人不了解內地這些年來的真實狀況,他們有自己的預設立場,也不願意去了解和溝通。所以很無奈。

而且對於內地生,雖然我們有一些自己的組織,但是它們更多是一個連接溝通、便利生活的平台,和香港的有很大政治權力的學生會是很不一樣的。我們沒有這樣的一個政治化代表,缺乏這樣的氛圍。

一方面我們不太熟悉這樣的溝通方式,另一方面溝通也不一定有效。

Q : 就你身邊實際接觸過的香港學生而言,你覺得他們對內地人真的有非常大的偏見嗎?兩個群體真的很撕裂嗎?

了了:其實我們周圍並沒有。可能因為整個科大的氛圍還是以商科、理工為主,所以對社會政治議題的討論氛圍相對不那麼激烈。另外我們是研究生嘛,同學們大部分是22、23歲,可能已經有一些自己成熟的想法,經歷過一些事情,視野比較開闊,也比較願意平等交流。就是他們可能有自己的立場,但是不代表他們不願意跟我們交流。我們班大部分本地學生都挺好的,沒有什麼特別激進的分子。

我覺得總體上本科學生,特別是剛進大學的,高中剛畢業,之前一直在學習,還沒怎麼接觸過社會,可能對事情真相了解得很少,也容易被鼓動、被影響,所以他們有激進的想法其實很正常。

Q:短期之內會回香港嗎?

了了:會的,我下週應該就要回去了。因為我之後要去深圳實習,所以我打算先回香港收一下東西。

Q: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要回去了。

了了:其實很多同學都已經返回或者準備返回香港了。大家回去的路比較安全,而且也暢通。

Q:也就是說對於回到內地的同學而言,更多地是休整,並不是長期不返回了。

了了:是這樣,而且他們也不得不返回。對於一年制碩士,其實這一學期已經結束了,就只剩下一個學期,你不想回也得回,很少有人有魄力說我退學了再重新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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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 3

灰絨絨,香港人
南京大學 本科在讀

03

我媽打電話說,寒假就別回香港了。可是那畢竟是我的家啊,不管怎麼說,別的地方始終不能給我“家”的感覺。開個玩笑講,就算是炮火已經轟到我家樓下了,我還是會視死如歸。有點像《傾城之戀》裡面。

Q:我記得6月份是我告訴了你香港的事,當時你還不知道。那時都沒有想到會愈演愈烈,你覺得整件事情對你產生了什麼影響呢?

灰絨絨:一開始你和我說時,我真的很驚訝,去問了在香港的朋友才知道了原委。

其實這次事件也不是非常突兀,在此之前已經發生過一些激起民眾情緒的事。當時我感覺民眾的解讀是,這件事的影響已經波及到基層了,有一種人人自危的氛圍。

暑假我回到香港反而覺得還好。可能存在某些激進事件,但並沒太大影響到我的日常生活,也可能因為我所居住的北區並非中心地帶,我沒有直接目睹衝突場面。我有去過港島,但感覺也還算平安,我位於沙田區的補習社老師和他的學校也還正常運營。整體上沒有媒體報導的那麼誇張、沒我想像中那樣慘烈。

Q : 你平時在大陸學習時,會關注香港在發生什麼嗎?

灰絨絨:其實還好,我平時對時事很少主動關注,除非家人朋友主動告訴我。

Q : 你之前講過,很長一段時間香港年輕人都處於政治冷感的狀態,甚至教科書上還會提及對香港年輕人政治冷感的憂慮。你覺得為什麼大家會政治冷感呢?

灰絨絨:的確,當時上這門課的老師也很憂慮,好像我們這些新生代不愛看報紙和讀新聞。我在那里長大,感覺我們也不是不討論時事,而是頻率很低。因為大家習以為常地被整個氛圍影響了:整體上香港的生活節奏很快,氛圍比較冷漠,大家習慣於自己顧自己的事。也不是說公民素質低,而是ta很少會在非必要場合去關心你,或者關心與自己無關的事。

Q:你好像說過,家里人有建議你盡量不要和內地同學談文化和政治差異,你也是這樣想的嗎?似乎你平時的確不會談到,是因為你不關心還是因為你想說但是又不敢說?

灰絨絨:我的確會覺得大家的教育環境和觀念很不一樣。我自己嘴又有點笨,在這邊聊一些相關話題,可能措辭不太準確,大家會開玩笑地說“你這樣出去會被打的”。

但其實很多時候我只是在陳述我所知道的事,沒有帶立場性的個人觀點。雖然大家只是玩笑,但這樣的事多了以後,也就不想說了。

Q:你回到香港以後會和你的朋友交流你在大陸的經歷嗎?

灰絨絨:肯定會說,包括在政治上被懟、被誤解也會和他們傾訴。不過他們不會特別有同感,畢竟沒有過來長期生活過。但是我們都知道內地和香港非常不同,也知道內地同學更擁護過去所受到的教育,而這些都和我們不太一樣。

Q:我們之前採訪了兩位近期回家的在港內地生。他們會覺得這次事件中,很多香港學生表現出了對內地人的排斥,也不太願意真的去溝通。我不知道你是否感受到了身邊的香港人有這種情緒?

灰絨絨:我覺得肯定有。在大環境相對平和的時候,她們感受到的這種態度會好一點,而一旦有了衝突事件,香港學生的情緒就會變得高漲。我周圍來講還好,在我生活的區域有很多從深圳過來的跨境學生,我上學的地方班級里普通話講得好的同學也挺多,所以這個區域衝突事件較少。但是如果你進入大學,比如說香港大學裡面港島的精英分子比例會更大,本地人更多。那麼你所感受到的一定會更強烈。

香港港島的人看我們住的這個區域也像看農村人一樣,更別說看內地人了(笑)。在我的日常中,除非一些情況,比如走水貨的人(注:代購)在我們這一區提著一兩個箱子,蹲在街上收拾ta買的東西,然後ta把商品的盒子丟街上,出現這種很不文明的行為——那段時間我們同學也會有不滿,因為香港路也挺窄的,他們這樣就會讓行人基本沒有行走空間,的確會有不便——否則不太會出現很大偏見。

Q : 你到內地上學,接觸到的都是內地人。在你接觸了之後,會不會感覺過去的偏見是不是也不是那麼必要了呢?僅就你的感受。

灰絨絨:我覺得周圍過去的偏見也沒有特別深,自己也沒有很附和。其實我以前聽到一些偏見時也經常接話說:“還好吧”(笑)。當然以前的確會對內地有一些不好的印象,因為過去香港媒體更傾向於刊登負面報導;但是已經過來生活,肯定不能讓偏見一直纏繞著。普遍而講我覺得內地的大家挺好的,也沒有過去以為的素質很低,或者教育水平不好的情況。

真的,我反而覺得完全沒有,特別是教育水平很強啊,這邊有很多人英語水平很高。我會碰到一些人英語口音有點重,有點聽不懂他們講的英語,但是一到聽聽力時,他們經常比我做得好。再說香港人自己講英語也有廣東話口音啦。

就真的有修正過去的印象,特別是英語這一塊。過去去香港的內地人教育水平不太高,英語不好,大家就覺得很low、素質不高,這個的確真的有感覺到。可是現在我會認為很多人很強啊,英語上可能口語不太行,但其他完全可以不輸給香港人。

Q : 可能是群體問題:你現在遇到的是一群考進大學的大陸學生,但是在香港遇到的又是一群受教育水平不太高的務工人員。

灰絨絨:當然有這個原因。以及剛剛不是說到,內地學生到香港會有受欺負的感覺嗎?我覺得,雖然香港回歸二十幾年了,兩邊的人還是對彼此非常不了解。就算有那種來兩三天的交流活動或者旅遊,也是很表面的、商業性的。

我過來生活久了以後,很深刻地感覺這邊的人不熟悉香港,而香港也不了解這面的情況。就像我剛過來時,我不了解你們,你們也不了解我。

我原來覺得大家就是同胞,不會區別對待。但是我在實際生活裡還是有因為“特別”帶來的麻煩或者優待,比如我們只能去全校只有一台的機器上交學費,會遇到不接待外賓的酒店;而我們的公交卡又是免費——我一開始還往裡面充了50塊錢,但結果永遠也花不出了(笑)。

其實我會覺得,作為香港人,過來讀書不需要特殊對待,無論是優待還是歧視,一視同仁一起生活就好。

Q:我覺得這些“特殊待遇”對雙方都造成了傷害。

灰絨絨:是的。所以我理解內地學生去那邊面對新的語言、新的教育體制,新的生活,還要面對一幫和你生活完全不一樣的同學,所有壓力加在身上,不滿的情緒會更大。內地學生在香港遭遇的壓力表面體現為同學間的不友好相處,但它背後有更複雜的原因。

Q:除了教育上,你往來大陸和香港時生活狀態會有什麼很大改變嗎?

灰絨絨:網購吧(笑)。香港很少用網購,也不太用二維碼支付。我回香港第一天身無分文地出門以後,突然反應過來兩面特別不一樣。

但我還是很期待每個寒暑假回家的時刻。就算現在暴動、動盪,依然想回去,就像我弟弟也不想出來。放眼望去每一塊地方你都那麼熟悉,那就是家的感覺。

我感覺現在的香港和過去的香港也沒有很大區別,開玩笑地說,炮火來到我家門口我也會視死如歸。


最終還是冒險做了這期。

沒有任何個人觀點,不涉及事件梳理。

只是想在標本館裡除了加入美好的人生讚歌外,

再擁有一點點勇氣,放入世界更複雜的景象。


*三位採訪者皆為化名

*文中拍攝圖片出自 端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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