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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桌 | 未来的医疗从业者:那你还想当医生吗?

(编辑过)

Ask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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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本篇采访原发于2020年初)

从去年年末的医闹事件,到此时此刻的新冠肺炎,这些日子里,医疗话题成为了公众视野的焦点。我们与几位医学/药学专业在读的本科生聊了聊,想知道医疗行业的未来从业者们关于“为什么”和“会怎样”的个人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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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柚子  

武汉大学基础医学院 临床医学 大四 

“李文亮医生是寄于个体平凡的伟大,是用平凡的心态在做具有伟大意义的事。”


Highlight: 

❶ 目前医生的付出回报比很低,但自力更生本就是辛苦的,对于普通人而言,医生工作的高强度和枯燥性并非不可接受。

❷ 道德约束不应成为硬性要求,如果公共领域对防疫有更好的应对,现在医生群体面临的某些道德困境或许并不必要。

❸ 面对病毒,医生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慌而是想了解真实情况。医生必须学会习惯残酷的现实,才能冷静地开展治疗。


从小家人就希望我学医。其实我小时候对职业选择并没什么主见,只是觉得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就好了。 我的梦想有两个维度,大的梦想是为社会做出贡献。我觉得社会需要有正确信仰的人,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其一,并身体力行地去践行。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实现大梦想,我的小梦想是能过普通人的美好生活,能养家糊口。小时候,对未来的想象在脑子里打架时,医生是能满足我的大小梦想、适合我,而我也喜欢的职业。

仅就工资而言,学历门槛很高的医生工作后的薪酬算是蛮高了,足够养家糊口。但医生群体其实处于医疗行业利益分配链的下部,现在又提倡产学研一体化,医生们付出和回报比很低。但我觉得,养家糊口本身就是非常辛苦的,普通人为了“小梦想”已经需要付出极大努力了,所以也能接受医生的工作强度与它的单调枯燥。

至于做医生的大梦想,作为高度专业化的一个群体,面对病毒的责任肯定要我们来承担。我父母经常会告诉我,世界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美好。以前我以为医生是自带崇高光环的职业,现在觉得,许多对医生的道德要求本是自我约束的道德标准,而一旦道德约束成为公共硬性标准,则变为了道德绑架。但我不想在战役来临时去过分强调自我保护,疫情中有许多不确定性,此时“大梦想”或许就体现为一种自我道德要求。但是我也在想,如果防疫信息传播迅速、事先防护标准被严格地制定,医生自我防疫措施得当,现在医生群体面临的某些道德困境或许并不必要。在我看来,李文亮医生是寄于个体的平凡的“伟大”,是用平凡的心态在做具有伟大意义的事。他做了一个医生应该做的事,并且他敢做。所有个体人的心态都是平凡人的心态,但“我们”作为一个群体就不平凡。“大梦想”和“小梦想”之间的沟壑可能并非不可跨越。

其实最近太多新闻都刷新了自己的认知底线,我19号回家,从那天开始密切关注肺炎的消息,越看越气,每天都睡不着觉。我当时觉得目前的措施很难防止这个与非典那么相似的病毒的扩散,可武汉对疫情的应对和后果评估反而是最轻的,这使我觉得很危险。到了后期,我在家里待着,社区、防疫站、公安局、市政……一通通电话向我打来询问发热情况,这个过程挺难受的。我世界观有点被颠覆了,为什么政府一开始没有发布公告、让大家警惕起来,恐慌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03年王岐山《面对面》的采访,“群众的恐慌不是盲目的恐慌,是理智的恐慌。当看不见正确措施时群众会恐慌,但是只要你做了正确的措施,他们就不会恐慌了。”

我觉得医生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恐慌,而是很想知道关于病毒的真实情况,才能马上去应对。在最初,前线消息让我很心疼医生们的处境。我的老师们一开始没有口罩、防护服,人员又少,几乎是三班倒、四班倒。在国家增援前,医疗系统一直在超负荷运转,我们学校所有科室的老师几乎都上前线了,但老师在我们面前却非常乐观,更多愿意在朋友圈分享“今天吃上热饭了”这种温情画面,可能他们觉得“未来有你们好受的”,现在要保护幼小的心灵吧(笑)。不过,医生们的感染人数肯定比目前公布出来的十几位多。【采访为13日,截止2月14日财经报道:本次疫情医护人员感染1716名,6位去世。】

后面我有些理解了,人不是非黑即白的,没有这次疫情,生活依旧平安喜乐。在疫情中,物资不充足也是战役的常态,一个理想化的挽救局面的“哲人王”是可遇不可求的。在我看来公共应对的整套措施力度其实很大,做得挺好。对于医生而言,很多事都只有现实性地去应对:就像我以后作为一个普通医生,也会像那些大牛医生、师长老师们一样习惯死亡。医生对待现实的残酷只能去习惯,因为只有习惯才能稳定情绪,从而不影响对患者的判断。按我的个人理解,现代医学的最终目标是从内在机理去解决病症,对症下药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患者或许会认为只要医生改善了我的病状,那么我的病就好了,但医生理解的治病是从机理上解决发病的源头。现在很多病对症治疗是有很多办法的,从机理上却是亟待研究的,所以仍有一些尚未被攻克的顽疾如癌症等。

现在许许多多事是在加深、印证我对医生职业的探索与认识,而非动摇我选择的影响因素。我将来依旧会成为一名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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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ynthia  

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 口腔医学 大四 

“医生明白,自己对于疾病是有把握的,但患者却是在迷雾中找到医生,就像找到一束光。”


  Highlight:

❶ 虽然家里从医的长辈认为医生太辛苦、不适合女生,但自己依旧很喜欢医学,从没怀疑过这条路。

❷ 医生并非服务业,但在专业医术之外,也需要沟通、理解和尊重患者。

❸ 对于新冠肺炎,我们好像少了些危机感,于是“错过了那个时间”。


我从初一开始,学医的目标就没有变化过。小时候看生命科学杂志和日漫,觉得辅助治疗特别有意思,就萌生了当医生的想法。对人工智能好奇的我本来特别想学神经内科,但家里从医的长辈知道,为当一名医生要长年读书,以后如果做临床就必须值夜班,还要面临发论文的压力,不同意我学医;我父母也认为“女孩子出国去读金融比较好”。但我还是不想放弃,所以为了学医,我最后选择了相对轻松,更多坐诊、很少夜班的口腔医学。

结果学了之后发现口腔好难,除开口腔本身的专业课之外,临床的内外科以及耳鼻喉等都需要学习。可我自己依旧很喜欢医学,也从来没怀疑过这条路,未来也会继续投入金钱与时间考研、读博,还想去挪威或挪威学临床知识。普通人去看的牙科基本属于口腔内科,女医生更多;但颌面外科的大手术有时同样需要很长时间,考虑到体力消耗等原因,男医生更多。可我想去颌面外科工作,不知道为什么,颌面外科更能给我成就感,因为它能解决口腔肿瘤、种植等很多问题。

对于我,医生这个职业80%都是我的梦想,20%是作为养家糊口的技术活。我没有其他更喜欢且擅长的事,好像只有医生能帮我找到bling bling发光发亮的感觉

每次看见医闹时,虽然会鲁迅附身式地悲痛一番“学医救不了中国人”,也认同医生并非服务业,但绝大部分医生都是会努力尊重并谅解患者心理的。医生明白,自己对于疾病是有把握的,而患者却是在迷雾中找到医生,就像找到一束光。我看见的很多医生都会尽量去体谅患者心态,但医生是一边体谅患者,一边稳定自己。之前见习时我目睹了一位老奶奶心跳、血压直接往下掉的场景,那是我第一次目睹病人去世。老奶奶已经脑梗死了,抢救过来也是植物人,最后相当于家人放弃抢救了。她的家人围着她哭时,我站在旁边好难过,但抬头发现周围的人好像都习惯了。他们明白这是患者家庭的抉择,明白这是医院里经常发生的事,可那天我回家还是哭了一晚上。不止于专业医术,医生是既需要沟通、共情、并且亲自解决问题,又需要你稳定情绪、每分每秒都不能放松的职业。

这次新冠肺炎,我一开关注时全国只有50例,那时我就让身边人都带口罩了,我的朋友们反应也特别大,但是到500例时居然全国还没有特别大的反应。所有学医的人面对整件事的发展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大年三十我哭了一晚上。那天晚上妈妈、师长、从小认识的叔叔阿姨一起奔赴前线,大年初一所有医生都必须就位,让我有莫名的恐惧和担忧。后面我和在武汉的叔叔打电话,发现即使在一线,他们仍然在淡定地处理问题,身边配合的人也还是平时就熟悉的人,这对于我来说是一支镇定剂。

但我们好像仍旧错过了“那个时间”,如果我们每个人能更早更多点危机感,也会不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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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小板凳 

南京大学医学院 临床医学 大三


“我更希望的是,在非常时期过去之后,社会也能完善对医生职业安全常态化的制度保障。”

Highlight:

❶ 相比“济世理想”这样的宏伟宣言,看到病人状况得到改善,是更令人温暖的成就感。

❷ 医闹实际上并不是医生或患者的问题,而是医疗资源短缺和医疗过程的不确定性导致的。

❸ 作为医学生,在疫情中更关注相应科研进展和应对措施,希望自己尽量保持理性,不传播焦虑。


中学时候接触到生物学科后,我就对生命的奥秘很感兴趣,进而想探索如何攻克疾病。选择南大是看中综合性大学的氛围,虽然我们医学院以小而精作为办学标准,教学模式在不断调适(这和国内医学学科的大趋势是一致的),个人觉得老师们都是很好的。总的来说国内的医生缺口比较大,所以大部分医学生学习专业医学知识较早,将来在临床历练时间就长一些。我们算是一个例外吧,本科低年级会依托南京大学的平台,学习许多基础综合知识。

我希望以后能成为一名外科医生,其实随着对医学的认识更深入,我的想法也更坚定了。能够看到病人状况得到明显改善,那种成就感是非常大的。要说用“济世理想”这样的词来形容从医的愿望,我觉得有些大了,会更喜欢“温暖纯良”这一说法——去尽力救助每一个接手的病人,同时也希望在科研上做出一些突破。

由于医疗资源总体紧缺,我国医生的工作繁重程度相对发达国家要大很多,尤其考虑到医生的培养周期,我觉得目前医生的付出和回馈并不成正比。所以对医生而言,工作和家庭间的矛盾也很大,希望自己将来能在两者间尽量平衡吧。

上学期考试周期间看到不少医闹事件的新闻,确实难受到两三点都睡不着觉,刷动态也看到周围的朋友大多处于悲愤情绪之中。医闹所暴露出的医生和患者对立的矛盾是非常糟糕的,患者的极端行为后果也会非常恶劣。但这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患者的问题,实际上是医疗资源短缺和医疗过程的不确定性造成的。以前上课时老师也有提到,许多矛盾背后是市场化医改的不彻底。不过我对于未来的医患关系还是比较乐观的,一方面问题暴露出来就是一种进步,另一方面从舆论趋势能看出,现在有更多的人在为医生说话,尤其是近期新冠肺炎期间,大家对医生都很支持。但我更希望的是,在非常时期过去之后,社会也能形成或者完善对医生职业安全常态化的制度保障。

最近确实对新冠肺炎相关信息比较关注,作为医学生,尤为注意相关的科研进展和危机应对措施。但现在大量信息真假难辨,我希望自己能够尽量保持理性,不向身边的人传播焦虑。看到很多医生主动去一线,心里很感慨。我自己母亲也是护士,最近她会去视察当地医院隔离病房,已经在医院住宿了一个多星期了,自己作为家人还是非常担心。现在有很多展现一线医生辛勤工作的报道,但我不希望用“奉献精神”来要求每一个医生,因为这样会把医生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我觉得更需要强调要给予前线医生基本的防护保障。

现在医学的发展非常快,我心态总体是乐观的。目前医学发展主要受限于医学水平本身和医疗资源供给。我想每个医生有朝一日都要面对患者死亡的情况,现在设想的话,面对病人家属时要尽量克制情绪,但是自己之后肯定依旧会很难过。我之前和不少医生聊过,每个医生都会对第一次无法挽回病人生命有深刻的印象。这个话题牵扯到医学伦理学,我们的高年级课表中有这门课,但目前还未具体学习,据说上课时还会有演员来模拟患者,应当说在医生培养过程中医学伦理也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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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佚名

北京大学药学院 药学 大四

“给自己的工作赋予太多的使命感有自我感动的嫌疑,于职业道德算是锦上添花,只是其中可能的弊端就一言难尽了。”


Highlight:

❶ 个人认为制药更多还是一种职业选择,客观上起到了救死扶伤的作用。

❷ 疫情中出现的双黄连等“特效药”风波暴露了科研和大众生活距离很远的事实,因此关于药物的新闻还应更加谨慎。

❸ 在一些疾病上中药的疗效是客观存在的,但现代科学的逻辑和传统中医理论并不相适。由于种种原因,在我国中西药并用的现状仍将持续很久。


当初填报志愿时,我没有特别执着于某个特定专业,父母也都支持,就根据分数机缘巧合地进入了药学。药学的分支很多,就本校而言有七个专业。在我们学院由于每年招生人数较少,主要导向是培养科研人员,所以大多数学生会选择科研向的专业读研,一般从大二或大三起就会进入课题组进行科研工作,因此伦理教育也主要以学术诚信为主,偏向临床实践的药剂师倒并不是一个经常被考虑的就业方向。我认识的前辈也多是从事科研相关的工作,自己未来的职业会和以后的科研经历相关,具体还无法确定。

在我看来,制药主要还是一种职业选择吧,客观上起到了救死扶伤的作用;就个人而言,给自己的工作赋予太多的使命感有自我感动的嫌疑,于职业道德算是锦上添花,只是其中可能的弊端就一言难尽了。

本次新冠肺炎的爆发,于药学而言没什么影响。毕竟一来没有良好治疗效果药物的病并不在少数,二来使问题严重至此的原因也并非在学术范围内,或许公共卫生的同学会对此有一些想法。个人而言,最初的病例在去年就已出现的消息比较令人震动,因为根据这个时间以及传染病的一般情况推测,戒严的时间太迟了,所以发展到现在的感染数量也不算很意外。相关信息在一月二十日前后非常多,我大概每天早上会看一次增长情况。

本校的一些师长也前往武汉支援了,对于他们我主要是抱以敬佩之情。毕竟虽说是职责所在,但以目前的形势,能够前往武汉也需要极大的勇气。

关于最近比较热门的关于双黄连的报道,就我看到的信息而言,有很多显而易见的问题:比如没有披露实验细节,似乎只是做了体外细胞实验,而且报道中似乎说只花了不足一天的时间——在同类实验中,这个时间有些荒诞了。退一步讲,忽略其结果可信度的问题,从细胞实验到临床还需要非常多的步骤和研究,这个步骤可能要花去数年到数十年的时间。而瑞德西韦似乎已经进入二期还是三期临床,已经非常接近可使用了。两者的可信度和价值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不得不说,相关新闻在这种晦暗的时候客观上起到了一定的安定人心的作用,但是实际意义并不大,反而导致人群聚集去药店排队、增大了感染几率,得不偿失(当然双黄连和双黄莲蓉月饼的厂家可能不这么想)。但这一类新闻暴露出的共同问题是,科研和生活的距离已经非常远了,准确理解一个科研结果一般需要相关研究生学历的知识水平(我甚至并不太明白我的室友做的实验是什么,反之亦然),而新闻作为向大众传播的内容,要让人们准确理解科研人员做了什么,以碎片化新闻的长度来看是不现实的,因此当一个药物到上市在即的时候再让大众知晓,可能会比较合适。

双黄连事件也再次引发了网络舆论对中西药的讨论。家庭圈子对此大多没什么看法,医生开什么吃什么;学校圈子观点比较复杂。我个人认为中药的疗效是客观存在的,安慰剂效应不能解释所有治疗效果,包括近年一些对天然产物的研究以及我个人科研结果,都显示中药中的很多成分确实有治疗效果。但传统中医理论则不太好评价,这套理论逻辑自洽而且实用可行,却与现代科学并不相容,数理化研究领域的进展并不能应用到中医理论的研究,因此长远来看西医的发展前景更好。当然并不排除随着中西医结合的研究使得中医可以被理解的可能性。而且中医的存在也有其合理性,中药一般成本较低,在日常多见的小病或者亚健康状态的恢复上比较有效。但是随着西药生产技术的进步,西药的生产成本也会逐渐降低,而一些似乎算不上疾病的亚健康状态到底是否需要吃药也仍不清楚。再考虑到一些学术外的原因,中西药并用的现状在我国仍将持续很久。所以我的观点是认可中西药的作用,但个人更偏向西药一点。假如我病了的话,我会听从医嘱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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