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莫科莎|第六章

第六章 无尽的等待

一

我到了达哈尔，开始挨家挨户地寻找靖哥和朵儿，哪有他们的影子，可是我一点也不泄气，我知道靖哥一定在这里等我，虽然我报废了他的大越野车，弄丢了他的银行卡，可是这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最要紧的是找到他和朵儿。

终于，在一家名叫“如家旅店”的客栈打听到了他们的下落，原来他们已经离开这里了，不是故意把我扔掉，而是靖哥受了伤。

“去哪里住院了呢？”

“不知道，有说在西海的，有说在东海的，还有说回了京都的。”

我在他们住过的旅社住了下来。房间里还有他们用过的东西，可能是情急之中没有带走的。

老板问我，你朋友住了好几天，没有结账就走了，你一定要给我全结了。

天啦，我分文全无，哪还有给他们结账的钱呢，自己都没有钱，我正为这个发愁呢。我问老板：“你为啥不找他们要钱呢？”

“你这人真是，男的昏死在担架上，女的跟在医务人员后面哭，我还好意思找他们要钱？他们的行李都是我帮忙收拾的，临走时，我还祝他早日康复，一路顺风。”

“好，你别担心，我会给你的。”我心里想，我这就给我家里打电话，让他们给我汇钱来。

我来到公话亭，拿起电话，开始按键，就在按下最后一个键的时候，我好像受了惊吓似的，把手缩了回来，呆呆地盯着那几个数字，不停地抖动着身子。

最终，我还是没有拨通，低着头回到了旅社，我跟老板说：“没有打通电话，明天一早再去打。”

老板没好气的说：“快点办妥，我也是小本生意。”

我边陪笑边走进了自己房间，把房门死死地关上。脑海里又出现了拨号的情景，万一电话拨通了，会不会是一个陌生人接呢？会不会被监听呢？一想到这里，我就心跳加速，幸亏我没有拨通电话，幸亏我没有跟老婆儿子通话，不然的话，我的行踪就被暴露了。我现在这个样子，虽然身无分文，像个乞丐，但是我是安全的，一想到这，我不由得高兴起来。

靖哥他们去哪里了呢，东海？西海？京都？不管去了哪里，我都要在这里等待，靖哥伤好之后肯定会来找我的，这个我绝对相信。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是他的言行和办事风格，我早就了如指掌。他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外人对待，我简直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不然他救我出来干什么？他把越野车交给我干啥？他把剩余的钱全部给我干啥？一个不信任我人，能这样对待我吗？就连我的父母，都不可能这么做的，只有靖哥这么做了。他到了达哈尔，连住旅店的钱都没有，可是他却把全部的钱给了我，当我问他的时候，他却故意轻松地说：“从此以后，我就不打算用钱了。”

就在这里等他，我主意已定，安心下来，明天再想个办法跟家庭联系，把钱汇过来。什么办法最好呢？只要通了电话，就等于告诉他们我的地址，就等于向全世界宣布了我的行迹。要不，找一个人打电话？要那人说我欠了他的钱，然后叫我家人给他还钱。这么做我家人相信吗？如果没有我的声音，或者没有我的证明，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要不，我到另一个地方打电话，然后回到这里，可是另一个地方是哪里呢？就算跑到千里之外，只要跟他们通电话，不也是泄露我的行踪吗？

为什么一定向找家人要钱呢？我自己不会挣钱吗？我曾经白手起家成为亿万富翁，难道凭我的能力，一个旅店的住宿费还挣不来么？明天就去街上寻找商机，就在这雪域高原，开始我的第二次创业，凭我的才能和经验，说不定可以再造一个商业帝国！我还要改名换姓，以新的面孔出现，改什么名字好呢？——不行，如果改了名字，靖哥就不好找我了，不，我不能改名字，我还是叫吴永贵，这点我必须坚持，免得靖哥以为我想躲避他。就用阿贵这个名字吧，这个名字既不是我完整的原名，靖哥和朵儿又知道，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两人的专属叫法。

我躺在床上，竟然为我自己的主意得意起来了。达哈尔，你是我的重生之地，我要感谢你！可是一想到靖哥是在这里受伤的，我的心情马上就沉重起来，这个地方带给我的是福是祸，现在还丝毫不能确定。

二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上街去找工作，现在我能干什么，说实话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干力气活肯定是不行了，一则年龄大了，再则这几年的遭遇也早把我的身体给弄垮了。我心里想，看有没有哪个店里要个算账的，或者哪个工地需要个管理员什么的，只有这样的活儿，我才能捡得起。

一口气找了十几家店，没有一家店需要算账的会计，只有几家店里需要导购员，但要求跟我的条件全不沾边，三十岁以下的女青年才可能考虑。我这半百的年龄，估计在商店之类的地方，是找不到一份工作了。不管怎样，我得把这几条街走完，万一碰到有哪家店需要人呢，即使找不到工作，我也权当是逛了一次街。

当我来到一家名叫“惠民”超市的时候，情况出现了转机，店门外写道：

本超市招聘管理人员二名，要求：男性，年龄三十岁以下，五官端正，身材魁梧，有意者请上二楼经理办公室面试。

我想，除了年龄之外，我都符合，上去求个情，让他们把年龄的要求放宽点，更何况，我有多年集团老总的经历，干个小超市的管理员那不是小菜一碟！我一口气冲到了二楼，好像怕别人把这份工作给我抢去了似的。

“请问，这里聘管理人员吗？”我站在门前，微微弯腰，笑容可掬。

经理办公室。一个中年人坐在沙发上，对着经理办公桌，估计也是找经理办啥事的，可惜经理的座位上没有人。他朝我看了一眼，又低头去数自己手上的条据了。

“请问，这里是招聘管理人员的地方吗？”我略略地加重了一点语气。

中年人终于说话了：“你最好不要来这里，这地方坑人，结账不爽快。你看，我这几个月的青菜钱还没有给结算，找经理都找了无数遍了。”他说完又抖了抖自己手上的一把条据，看他样子，一定是个菜贩子，也是辛苦一族。

经理终于来了，菜贩子有点激动地问道：“赵经理，今天有钱没？你说句痛快话，我不愿意老这样跟你绕来绕去的。”

赵经理笑容可掬地对他说：“小王，肯定有钱，你放心，超市前段时间被政府罚了款，周转资金一下子紧迫起来，所以欠了你这点菜钱，不过你放心，一定会给你结的。”

“那好，你这就给我钱。”菜贩子把票据递了过去。

赵经理说：“小王，今天还没有办法全给你，先给你一半，好不，希望你理解超市的难处，不是遇到了这点事，我们是绝对不会欠你钱的，老板昨天都说了，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蔬菜商。”

菜贩子人好像还比较老实，见赵经理这么说了，就住嘴了，只是问：“剩下的什么时候给？”

“再等上几天，好不？不过你不能断了超市的蔬菜供应，如果断了的话，你要陪我们的损失的，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赵经理说话的语气，像是请求，又像是威胁。

菜贩子蔑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算是被你们拉下水了。”

菜贩子结了账，闷闷地走了，我趁着这个空子问道：“赵经理，我是来应聘管理人员的。”

赵经理一下子轻松了起来，说：“只要不是讨账的就好，这个老胡，把我害苦了。”

我不知他说的什么，只是急着想听他说招聘的事儿，接了一句：“我工作经验丰富，做过几十年的管理工作，虽然年龄大了些，但是一定会胜任这份工作的。”我本想把我过去的工作经历透露一点点出来，比如我管理过好几万人，或者我管理的公司资产有数亿。但是我不能，不是怕暴露了我的身份，而是在这个地方，应聘这个小职务，不值得我拿这点事儿炫耀的，再者，做招聘工作的，最不喜欢受聘者炫耀自己的过去。

赵经理泡了一杯茶，望着坐在沙发上的我说：“你多大了？”

“四十多一点。”我故意压低自己的岁数，非常保守地说。

“哦，看上去比较显老，你刚才说什么？说你工作经验丰富？到底多丰富呢？上了年纪的人工作经验都丰富，知道不？我劝你今后不要拿这个当优势，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说，你老了。还有，你经验再丰富，也不一定就适应新的工作，或者新的工作不需要你这么多的工作经验。你那经验不就是一钱不值么？”

听他说了这么大一段教导人的话，我有点忍了又想忍的倔强劲儿。继续和颜悦色地讨好他：“赵经理，您说得真对，我还没有上班，您就给我提了这么多宝贵的意见，我真的是很幸运，希望您把我聘用，我一定会时时刻刻在您身边接受您的教诲。”我拍马屁的功夫不说出类拔萃，也算是一流的，几十年跟各级政府打交道，锻造了我习惯于顺从的性格。

赵经理乐开了怀，喝了一口茶道：“看你这么大年龄还没有工作，估计大半辈子也没学到什么别的，这口奉承话就是你的经验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闷闷不乐。

赵经理说：“我破格考试你，你从这里跑到一楼，再从一楼跑到这里，一共跑十个来回，完后我看你的表现，好的话，就录用你。”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招聘法子，我公司几十年都没有这么招聘过员工，还说是破格考试我，听他这话，能把我纳入考查范围，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来回跑十趟，不累死也会被他玩死，我只得斗胆问了一句：“这算是招聘？”

“咋不是？我要的是身强体壮的保安，不会跑能干得了么？”

“保安？不是说管理人员的么？”

“保安不算管理人员么？不是管理超市的么？我又没有说招聘管理干部，你理解能力低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被我知道了。”

赵经理说完，继续喝茶。我说了一声“哦”就走了，好像终于领悟了他的意思似的。

三

第二天，我继续寻找工作，因为有昨天的经验，我干脆不在街上的店面找了，专门寻建筑工地或者工厂。工厂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缺人的，却因我没有证件而拒绝了。我哪有什么证件，我唯一的证件就是疯人院的牌号，就这块牌号，也被我弄丢了。

去建筑工地吧，去那里试试运气。刚一转过主街，就看见一个围墙围着的工地，围墙四周是一张接着一张的广告，这是一个房产项目。我找到了老本行了，突然有一种回到自己工地上的感觉，太令人激动了，我快步来到工地大门口，往里一望，不见有工人来往，施工机器也不见动静。一个看门的老头走了过来，问：“干什么的？找人的么？”

我问：“大哥，这里招人么？”

“小兄弟，我都想到别的地方去找工作，你还来这里打听。”

“为啥？这不是个工地么？不要人做事么？”

“老板抓起来了，工程停止了，我的工资没有望头了，听到了没？”老头说完又嘀咕了一句，“说一个姓许的老板来接这工程的，不知道啥时候定下来？”

我没有听他继续嘀咕下去，走了。谁接这工程跟我无关，我要马上可以做的工作，填饱肚子和交住宿费的工作。

一直走到城郊，才看到了一个工地，是一个安置房工地。

工人听说我是来找工作的，忍不住笑了，问：“你能干啥么？能挑能扛么？能操作机器么？看你样子不是个干力气活的。”

我回道：“确实，我力气活不在行，想打听有没有做管理的空缺？”

工人指了指那边，回答：“你去工程部问问吧。”

来到工程部，我小心翼翼地问：“要人么？管理人才，缺少管理人员么？”

一个中年妇女头也不抬的回答：“不缺，只缺干力气活的人。”旁边一个小女孩看我年龄这么大，还跑到这个地方来找工作，就问：“你没有工作么？你以前的单位呢？”

我说了一句有真有假的话：“单位破产了，老婆孩子养不活了，只得厚着脸皮来求好心人了。”

中年妇女听我这么一说，马上生出菩萨心肠，关切地问我：“你以前是干什么事的。”

我答：“以前我也是在建筑公司干活，做过项目经理。”

“哦，人才倒是个人才，可惜我们这里真不缺管理人员。”

“不做管理也行，就算是做个工地上的保管员也行。”我只得求她了。

中年妇女一脸无奈地说：“我只是个财务人员，你去求求老板，求工程部的经理看看，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个岗位。”

“经理的人呢？”我问。

“干什么？找我干什么？”我循声回望，一个带着安全帽的汉子走了进来。中年妇女马上替我回道：“这人来找工作，我看他可怜，就要他去问你。”

“找工作？做工的么？你去工地上直接干不就得了，看哪个小组长收你，你就在那个组里干，我们这里不嫌工人多，现在就是赶工期。”

“那力气活儿我干不了，您看能不能给我安排个轻松点的，我不计较工资的。”

“不计较工资不等于不给工资，我反正是出钱，当然愿意多出一点钱找个能多干事的人，这于效益也划算些。”

他说的是真道理，我以前就是这么干的，宁可少招几个人多加班，也比多招人少加班划算些。

“您能不能通融些，给我安排个岗位，我现在下岗了，家里等米下锅。”我把自己尽量地往苦难的地方说。

经理仔细地打量了我的样子，起了疑惑：“你这么穷？看样子你也不是个干体力活的人，你真会落到这个地步？”

中年妇女插话道：“他以前也是建筑公司的管理干部，下岗了的。”这位妇女同志明显对我有好感，把“干部”这个词说得特别响亮，特别悦耳。

经理更加怀疑了：“你哪里来的，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你为什么跑到这个地方找工作？我们这个地方又不是沿海发达地区，你是不是犯了啥事，跑到这里来了？”

一听这话，我的心里就砰砰直跳，故作镇定地说：“不是，是我女儿嫁到这个地方来了，我才来这里的，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经理听了这话，也不再怀疑，还煞有其事地分析道：“看你样子也不像个会犯事的人，你万一要来这里做事的话，就换程老头儿守夜班，照看场子，一个月五百元，不包吃不包住。”

守夜班？也就是说我不用去如家旅社住宿了。好吧，这样还能把我的住宿费省下来，还债就更快了。在经理的指点之下，我走到工地门口，去跟程老头做工作上的交接，老头眯着眼睛问道：“你这年龄还不至于守工地，你生病了？不能干活了？这点事都是上了年龄的人干的。”

我说：“我天生体弱，没有力气。”

“那好，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帮我多看几个白天，我女儿添生了，我要去亲家哪里乐一乐。”

“你要去几天？”

“说不准，你不愿意替我干了，就给我电话。”

四

回到旅社，我跟老板如实说了。我说：“我实在联系不上家里的人了，但是我不想欠着住宿费，所以我想去打工来还你的钱。”

老板听了这话，不同意我的想法，说道：“谁没有个落魄的时候呢？你这么做，不是把我逼到不仁不义的位置么？这样吧，你不想欠这笔账，要还我这点钱，就在我店里帮我的工，好不？免得到工地上风吹雨淋的。”

这个老板真是个好心人，我充满感激地望着他，他看我站着不动，指了指沙发要我坐下来喝茶。我坐了下来，面对着柜台里面的他说：“太谢谢你了，大哥，谁说这世道人心不古，你就是个仁人义士，只是你别因为我，凭空添出一个吃空饭的伙计，弄得我心里有更多的愧疚。”

“放心吧，老弟，我这里正缺一个伙计，我老婆已经回老家了，估计要一两个月才能来，我一个人照看这个店子，白天黑夜都要守着，有点忙不过来，如果你肯帮忙，我们正好可以组成一个两班倒，白天晚上轮换着守柜台，好不？”

这等好事还要商量，我不等他说完，就说：“我守晚上，你晚上安心睡觉。”

于是，我就成了如家旅社的一名“老”伙计，因为老板比我还要大几岁，所以，我也算是个小伙计。除了上午睡一会觉外，下午和晚上我都坚持看店，旅店的生意，就是下午和晚上的。老板看我这么勤快，又不计报酬，心里特别高兴，把每餐的生活都做得非常丰盛，说是不能欠了我。

渐渐地，我们成了一对好兄弟，喝酒的时候，他喜欢向我倾诉家事，倾诉完之后，还附带问问我的家庭，我不能把真实情况告诉他，只得按照以前的谎言路子继续编下去，为了不说漏嘴，我尽量少说，多听他说。

他说：“十几年前，我们两口子来到这个地方，先在一家羊毛加工厂做工，后来租了这栋房子做旅社，再后来干脆买下了这栋房子。我们有两个孩子，都在老家结了婚，日子马马虎虎还可以，大儿子稍微强一点。原先我打算要他们来这里替换我的，可是两个家伙只愿意去沿海打工，不愿意到这个天寒地冻的荒原来工作。看他们没有这个意愿，我只得继续把这个旅店守下去。前几天，小儿媳妇生孩子了，我老婆只得回老家照顾孙子，不知道两个月后能不能来。如果亲家答应带外孙，我宁愿出钱换我老婆回来，因为这里不能缺少她，我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月，月底的时候，老板拼命往我的口袋里放钱，我死活不答应，只要了他给的一半。我说：“我落难你不嫌弃我，还收留了我，我要还你的恩情。”

老板说：“兄弟，我不多说话，这个月就算了，从下个月起，你不要钱我就不雇你，我也欠不起你这个人情。我出门在外几十年，就凭一个义字活下去。”

第二天，老板给我买了一套新衣服，说是给我发的工作服，我知道他是想法子把我的工资补足，我不好再三拒绝，也就收下了。

我们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工作习惯，他负责一日三餐和旅店的清洁工作，我主要是守柜台，上午我休息的时候，他就帮我照应一下柜台的生意。

一天晚上，老板接到了他老婆的电话，通完话之后，他神情焦虑地跟我说：“兄弟，看来我要回趟老家了，原打算她早点来这里的，没想到她生了病，还要把我弄回去。”

我说：“大哥，你尽管回去吧，几十年的老夫妻，没有不回去的道理，如果你信得过我，就把这里交给我，如果信不过我，就再找个人来看。”

老板看我说这话，简直急红了脸，反问我道：“兄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店就是全给你，能值几个钱？再说，如果再去找个人，我就放心了？放着熟悉的人不放心，找个陌生人反倒放心了？你不要多说了，我走后，就麻烦你帮我打理这个店了，你再做主雇一个伙计，我没有时间帮你雇人了，工钱你自己定。”

第二天，老板早早地就走了，我把他送上车，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感觉好像是另一个自己回家了。那种感觉，特别的不是滋味，我是一个有家难回的人，这里没有我的家，却不得不留下来，而我的老板，却要离开这个经营了十几年的家。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个人孤守旅社，也没有雇伙计，虽然有点累，但是我觉得很充实，一日三餐就在临近的餐馆解决，一个人实在没有必要做饭了，也根本没有这个时间做饭。好在天气越来越冷了，过往的旅客也渐渐少了。

五

我打工的目的是为了还住宿费，然后再去找靖哥和朵儿，没想到现在却在这里做了个代老板，把自己拴在店里不能动弹。怎么才能抽身去找他们呢？我呆在柜台内面苦苦思考着。

“老板，在想啥呢？”两个旅客走下楼来，望着我笑道，“我们今天不走，不要动了我们房内的东西。”

“好的，好的，您放心。”我点头望着他们笑道，“二位尽管去玩，天气冷，记得早点回来。”

两人说了一声谢谢就出了门，我继续思考着我的问题，要不，干脆雇个人看店，我好腾出时间去找他们？不行，我不能因为私人的事情而雇人，现在是淡季，客人少，没有必要雇人，不能给老板增加额外的经济负担。

“贵叔，发呆啊。”是隔壁餐馆的伙计，名叫小李子，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我递给他一支烟，问道：“没有客人招待了？”

“天气冷，来吃饭的少，你旅店难道不是一样？这条街都是做过路客的生意。”小李子说完，抽了一口烟，又问，“钱叔什么时候回来？”

“他老婆生病了，好的话马上转身回来，情况不好的话，就说不准了。”

“按说我也该去看看，他们夫妻俩是我的恩人呢，只可惜天高路远，哎，等钱叔和钱婶回来再说。”小李子说完，又猛地吸了一口烟，跟我聊起了往事。原来，小李子是三年前来到这里的，因为女朋友突然离他而去，让他万念俱灰，于是他背起行囊外出漂泊，后来就来到了达哈尔，没想到身上的钱在半路弄丢了，来到如家旅社时，口袋里空空如也。钱老板看出了他的窘相，不仅留他免费住了店，还热情地宽慰他。

“你为什么留在这餐馆里做了伙计呢？”我好奇地问。

小李子回答道：“我本来就没有地方去，也不知道去哪里，在住店的第二天，看见隔壁这家餐馆招人，缺白案的师傅，刚好我就是学白案出身的，于是就应聘了。”

“小李子，跟你说件事，我的一个朋友跟我失去了联系，你说啥办法能够找到他？”我转移话题，跟他提起了我的的心事。

“张贴寻人启事，满世界里贴啊。”

“瞎讲，他又没有弄丢，只不过是和我没有了联系。”

“哦，这样啊，那上网查啊，现在都兴在网上搜索呢。”

是啊，想起前几年我公司的一帮小白领坐在办公室里，没事就偷偷上网聊天打发时间。没想到只过了这几年，连做早点的师傅都这么懂电脑。好，我就上网找他们，主意已定，跟小李子说：“帮贵叔照看一下，我去网吧查查，可以不？”

“你去多长时间？最好跟张宏说一声，我可是个打工的。”

我给他递了一整包烟，又来到隔壁餐馆跟张宏说：“张老板，我有事出去一下，请了小李子照看店面。”张宏笑了笑说：“贵叔你尽管去吧。”

于是，我直奔网吧而去，达哈尔的网吧不多，有点规模的只有一家，名叫“蓝极光网络会所”。我进了网吧，上网开始查起来，大海捞针似的，不放过每一则搜索结果。点击翻阅了无数个网页之后，我终于在“达哈尔连线”网站的一个链接上，看到了一则消息：“游客不慎摔落受重伤，武警全力护送上飞机”。网页上只有短短的一百多字，说的是靖哥受伤后，被当地武警用直升飞机送到西海医院救治的新闻。这么说，靖哥肯定是在西海医院了，可是到底在哪家医院呢？一家家开始寻找吧，我查找了西海的几家大医院，把所有急诊科的电话都抄了下来。

回到店里后，我开始一家家打电话，可是没有一家医院接电话，还急诊电话！真要是有个急病啥的，这不是罔顾人命吗？我放下电话，心中的不安和急切如潮涌动，靖哥，朵儿，你们还在不在西海呢？如果在的话，你们在哪家医院呢？我明天就来西海找你们，一家一家地找，你们等着我，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跟你们会合的。

突然，电话响了，我拿起话筒，原来是老板，我说：“钱哥，你好，家里一切都好吗？这里一切正常的，旅客比前段时间少了——是的，我也知道这是正常的，隔壁张宏餐馆的生意也淡了。没有啥的，你不要说客气话，我一点都不觉得累，嗯，嗯，真的不用雇人，雇人给你增加经济负担。好的，好的，你在家放心照看大嫂，我一定等你来后再走。”

唉，老板的老婆病情加重，呆在老家还不能来，我也只好继续在这里当代老板了。

六

主意一定，我抽小李子休息的时候，把店里交给他看守，自己启程去了趟西海。西海是这片高原上的大城市，虽然比京都郊县的城镇大不了多少，但是街面整洁多了，整个市区的格局也更加合理些。到西海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了，我找了一家旅店住了下来，从店主那里打听医院的地址，把几家医院的方位记好，然后洗澡睡觉。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了床，先来到第一医院，进了急诊科，看见几个医生正忙着给一个病人插氧气，输液。好半天，他们才忙完，我进去跟一个正在洗手的医生打起了招呼。医生听我是来找人的，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一个叫郭靖的病人，问旁边的护士，护士也摇头，说最近一个月都没有收治摔伤的重病人，更没有什么直升飞机送来的病人。直升飞机送病人肯定是非常危险的病情，没有那个医生会不知道的。护士最后负责任地对我说：“绝对没有这事，就算没有送到急诊科来，这么大一架飞机的到来，我们不会毫不知情的。”

我谢了两位医生，转身来到第二医院，和第一医院相比，第二医院的急诊科显得冷冷清清，没有一个病人，就连上班的医生，也不见半个。我挨着一个个门诊室寻找，一直到了保健科的门口，才发现有一个医生坐在里面。

“找我？啥事？你有急诊？”保健科的医生疑惑地问我，“急诊科在右边，我这里是保健科。”

“不是，是我朋友，他摔成了重伤……”

“病人呢？”医生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大步往急诊科走，看来这名医生还是很有责任心的，一听说有外伤重病患者，马上行动起来。

我跟在后面，跟他解释说：“我想跟您打听一个病人，名字叫郭靖，一个月前，摔成了重伤，直升飞机送来的。”

医生一听这话，马上停了下来，责怪我说：“你说清楚点，我还以为病人现在躺在急诊科里呢。以前的事情你打听干什么？是你亲人？”

“对，对，是我兄弟，他来这里旅游，不幸出事，我是接到信后赶过来的，路太远，好不容易才赶到这里。”

“好像没有这个病人，直升飞机送来的？如果是直升飞机的话，那不可能送到我们医院，我们这地方小，连个小车都没地方停。你去华川医院看看，那是新修的一家医院，地方大，级别也高，说不定在那里呢。”

我问了华川医院的具体位置，跟他道了谢，直奔华川医院。这家医院果然大，不仅是新修的，还处在城市的新区，医院前是巨大的停车场，显得很有气势。我走了进去，直接找急诊科，只见好几个医生护士忙得不可开交，里面有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我等了好长的时间，趁一个护士出来透气的间隙，向她打听靖哥的消息。

“找病人？去门诊挂号处找，那里有记载。”

“好的，谢谢您。”

来到门诊处一看，长长的队伍都在等着挂号呢。我不挂号，只打听一件事，于是插到窗口向里面问：“您好，请帮忙查询一个患者，名字叫郭靖，看他住进了哪个科室？”

里面的人没有回答，我正要再请求一次，一个保安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袖子说：“到后面去排队。”

“我只询问一件事，不挂号。”

“不挂号也要排队，后面的人有意见，打听事情也要有个先后。”

我只得老老实实排起了队，还好，我没有急着要治疗的病，这么一想，反倒对刚才的行为自责了，人家都是看病的，我又不看病，怎么能插队呢。

终于，在没有等到天荒地老的时候，我就来到了窗口：“我要找一个叫郭靖的病人，希望您能帮我查一下他的挂号记录。”

“我们这没有郭靖，黄蓉倒有一个。”里面是个小妹，不笑也不恼地回答我，我不知道她说的啥意思。只得继续解释：“病人是我兄弟，摔成了重伤，我是从万里之外赶来的，请麻烦您帮我查查。”

小妹查了半天，也没有查出郭靖这个病人的挂号记录。后面排队的人开始发牢骚了，小妹倒是不慌不忙地跟我说：“你去急诊那边问问吧，重病人估计是通过急诊直接就诊的。”

“我去了，他们要我来这边问的。”

“你干脆去住院部查，如果真到了我们院，病人绝对在住院部。”

我信心十足地往住院大楼跑，靖哥是外伤，我先问脑外，没有。再问胸外，没有。最后到了普外，没有。我不甘心，一个个病房打听起来。花了好几个时辰，终于把住院大楼搜查完了，但没有找到关于靖哥的半点影子。不行，我还得去急诊科问，来到急诊科，一帮医生刚换班，显然没有刚才忙了，我直接朝主治医生走去，跟他说明了情况。

“直升飞机送来的？这段时间送来了好几个病人呢！”主治医生问，“他的名字？”

“郭靖，是我兄弟，来这里旅行，在马背上掉下来，摔成了重伤。”我如实地向他汇报。

主治医生没等我说完，就打断我的话：“走了，刚到急诊科，我们就建议转院了，根本没有在这里住下。”

“转到哪里去了？”

“我们建议直接转到京都，不知最后去了哪里。”

“哦，谢谢您了。”

线索又断了，这跟我刚到如家旅社得到的消息一样，老板说：“也许是西海，也许是东海，还有人说是去了京都。”

估计，靖哥应该是去了京都，既然这高原上最好的医院都不敢接诊，那去京都就顺理成章了。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把我的猜想向预定的方向更合理地推进了一点点。

七

我心想，既然靖哥去了京都，就没有必要再去找了，一则我不敢回京都，再则我也没有必要去找，只等靖哥病好了，来这里跟我会合，这里是原先预定的会合之处。现在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等候靖哥随时光临。

我在张宏的餐馆请他和小李子吃饭，感谢他们这两天照看我的店。张宏经营这个餐馆也有些年头了，他为人很仗义，比小李子豪爽多了。吃完饭后，我结账付款，谁知张宏死活不要钱，说：“自己吃了自己做的饭菜，还要收你的钱？”

他说话幽默，手势动作更夸张搞笑。我真诚地请求他收下钱，劝他道：“小兄弟，我是真心真意请你们吃饭的，我来这里不久，得到了你们不少的关照，前段时间也没少在你们餐馆吃喝，你们对我都挺照顾的，这点饭钱，希望你能接下，不然我今后不好做人。”

张宏听我说得这么诚恳，没有再倔强，接了钱，跟我说：“那好，明天我来做东，请贵叔你吃饭。”

我忙回道：“不急不急，等哪天我们都有时间，再聚。”

小李子在一旁插话道：“这季节生意淡，天天都有时间，我建议就明天，好不，贵叔？”看我没有答应，他又转过去问张宏：“行不行，老板？”

张宏笑着说：“明天你请贵叔喝酒，完后我再请贵叔，我们一人请一次。”小李子明显有点后悔的样子，张宏嘲讽他：“小李子，怪不得女朋友跟你拜拜呢，你好好想想吧。”小李子不愿别人提这事，但又不好跟老板发火，只好低头不语。

回到店里，我开始打扫卫生，已经有几天没有做清洁了，有几间退了卡的客房也没有收拾，好在没有多少住店客，空房子很多。收拾好房间，天已经很黑了，在接待了今天唯一一位住店的旅客之后，我坐在柜台里面边烤火边看电视。

正当我打盹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老板大儿子打来的——出大事了！钱老板遇车祸去世了！前天发生的事情。

我大脑一阵轰鸣，这么好的一个人，为啥要遭受这个厄运呢？老天真的太不公平了，我在电话里安慰钱哥的大儿子，说到情深处竟不能自禁，声音有点哽咽了，钱哥的大儿子反倒安慰起我来了。

放下电话，我久久不能平静，人生真的是变幻莫测，祸福转瞬即变。钱哥虽然和我只有短短一个月的交往，却比交往了几十年的朋友更实在，更心心相印。这些处于底层的老百姓，他们之中有太多的君子遗风，太多的可贵品质，相反，那些身居社会上层的，更多的是些蝇营狗苟之徒，在他们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朋友。钱哥，你的死，让这个社会又少了一个善良的参照物，那些善良的人，又少了一个抱团取暖的对象。这个社会，再也不能这么糟蹋好人，放纵坏人了。

一个星期之后，老板的大儿子来了，见了面又是感慨了一番，说完客气话安慰话之后，我准备向他交账，我说：“小钱，我把这段时间的账目交给你，店里怎么经营你来做决定。”

他却说：“贵叔，别忙，等我休息几天再说。”

我知道他这段时间肯定是在痛苦和劳累中度过的，至今老娘还躺在病床上。于是就让他好好休息，我仍然做我的代老板。

第二天中午，小钱在张宏的餐馆里叫了一桌饭，请了张宏、小李子及钱老板生前的其他几个好友。我当仁不让地当起了主持人，向小钱介绍各位，虽然我对其中几位也不是很熟悉，但至少见过几面，听钱老板说起过。席间，众人又是一番惋惜和感慨，纷纷赞扬钱老板的为人好，正派直爽，乐于助人，只可惜去的太早，去得太急。小钱的酒量好，跟各位一个一个敬酒，自己都是带头先喝，他举着酒杯说：“劝人喝酒要带头喝，自己喝了别人自然会喝，万一别人不喝，也别劝过了头。”

张宏笑道：“钱哥，你这是受了你爹的影响，你爹从来都是这样喝酒的，我们这的人都喜欢和他喝酒。”

我也附和：“酒品就是人品，钱老板的人品，众人都知道，小钱这做法，体现了钱家的家风。”

众人于是从刚才的低落情绪中走出来，跟着小钱热热闹闹地喝起酒来，一桌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才算罢休。

晚上，我详细地跟小钱做了交接，把所有账目及收入都交给了他，然后把店里相关的事务向他做说明，包括客房里什么东西坏了需要修理，什么东西缺少了需要配置，都告诉了他。等我说完之后，小钱说了一个想法，让我非常意外。原来他没有打算在这里接他爹的班，住下来开旅店。他说他有工作，并且收入不比在这里开旅店低，问我能不能把这个旅店买下来。

我马上回答他：“小钱，我哪有这么多钱买下这店子，别开玩笑了，我给你做打工仔还可以，当老板我没有这个实力。”

“贵叔，我什么时候找你要钱了？”小钱反问了我一句，接着说，“你只要肯答应就行，至于钱的事情，你先别管，现在你只顾经营，等你有钱了，我们再谈。”

我觉得这样做还是不妥，一分钱不给就接过别人的旅店，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小钱看我仍不松口，急着说：“贵叔，如果你不接这个店，谁会接这个店？我又没时间在这里等下去，再说，我不是白白送给你，当值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只不过不要你立马拿出钱来。如果你不要，我只得去大街上吆喝卖旅店，那要等到哪天才能卖掉？即使有人肯买，但不见得肯继续雇你，如果因为这让你失了工作，我就对不起死去的爹了。”

听他又说了这么多贴己的话，我只得软了下来，说：“那你出个价，我给你打欠条，今后我每个月给你寄一次钱回去。”

小钱说：“贵叔，只要你接受就好，这就等于帮了我的大忙，你不要急着寄钱给我，我给你一个账号，是我母亲的，什么时候你有闲钱了，就往里面打一点。我爹走了，这店就是我娘的，虽然她现在还在住院，但是这栋房子的收入，我们兄弟俩都不会要，留给娘养老的。”

这真是一个和睦的家庭，相互体贴的家庭，想必小钱的弟弟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他们两兄弟都得到了老钱大哥的真传了，我感到由衷的高兴，这实在善良的品格，并没有随着老钱大哥的死去而断绝，仍然传向了下一代。

八

小钱在这里又住了两天，协助我办完了相关的交接手续，他才回老家。临走的时候，我把一叠钱递到他手里，说：“这是一半的房子钱，你先拿着，余下的我一边挣一边还你。”小钱看了这厚厚的一叠钱，不禁大惊，问道：“贵叔，你哪弄来这么多钱？难道你以前骗了我老爸？”

我笑着说：“没有骗你老爸，现在这房子不是我的了么？我拿这房子作抵押，找人借的。”

“贵叔，你这是何必呢，借了不要还利息么？你欠着我，我不会找你要半分利息的，老实说吧，不是老爸天天在家里夸你，我还不一定把这房子硬卖给你呢。”

“谢谢你们一家人瞧得起我，小钱，这钱你无论如何都得接下，不然我心里不畅快的。”

小钱听我这么一说，也就不再推辞，勉强把钱拿了，我送他去车站，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就像是一个多月前，他爹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的失落感，这一对善良的父子，是我人生旅途中，不经意遇到的好人，谁说萍水相逢就没有值得托付的至交？小钱，祝你今后的人生，一路顺风，愿所有的幸福都伴你同行。

为了感激钱老板一家人留下我，更为了感激他们一家人对我的信任，我决定将旅店改成爱心旅店，把每一位住店旅客的费用，都分出百分之十，捐给需要帮助的人。一个月之后，我买了一台二手电脑，在网上开了博客，开始讲述如家旅店的故事，把钱家父子两代人的故事在网上传播。渐渐地，读者越来越多，我把建立帮扶基金的想法说了出去，很快就得到了众人的拥护，不少读者和网友都表示要捐款壮大基金，我都一一拒绝，表示时机还不成熟，其实我是担心事情弄大了，怕到时候招来了有关方面的注意，最终让我原形毕露。

我在网上的一切，使用的都是代号，包括我所在的地址，旅店名，时间久了，就开始有网友质疑了，说一个连具体地址都没有的旅社，不值得别人相信。为了安全所见，我不得不关了网，管他们说啥呢，我又不去辩个真假。

春天到了，我把旅店重新装修了一遍，小李子看了直叫好，问我：“贵叔你真是有才啊，以前是不是专门学装潢设计的？”

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不仅因为旅游旺季开始到来，还因为装潢一新的店面。我还把我在网上述说的故事，印成了一个小本子，送给旅客看，宣传钱家的善良。谁知旅客们一传十十传百，知道如家旅舍故事的人越来越多，来往的旅游者都往我的店里奔，把我的店门都快挤破了。我的慈善帮扶基金和店里的收入都成倍地增长，心里计算着，照这样经营下去，只需一年就可以把剩下的房款还完，明年再奋斗一年，说不定就能把借款也还清。

店里的生意好了，张宏餐馆的生意也跟着好了起来，在这座旅游城市，旅店和饭店是共生关系。张宏和小李子隔三差五就喊我过去跟他们喝一杯，边喝酒边说托我的洪福，跟我做了邻居，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其实，我哪里有这么善良仁义呢？如果我不是遭遇人生的巨大变故，不是在丧魂失魄的时刻遇到老钱大哥这样的好人，我哪里会变得这么善良仁义，哪里会把人生看得这么淡然。

一次偶尔聊天的时候，张宏跟我开了个玩笑，他说：“贵叔，你以前曾说过，你无妻无子的，我跟你说个伴，好不？”

我不好拿什么理由拒绝，只得开玩笑地说：“年龄一大把，还找啥伴呢！”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多大年龄？五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找个伴有啥呢？我老家的一个表姨，今年刚四十，老公去世了，人样子绝对好，你如果有意的话，我就把她叫过来，你们见见面，行不行都无所谓，就当是一个旅客来过这里。”

我可不能这么做，玩玩可以的，我心想，但谈婚论嫁绝对不行，我腰缠万贯的时候，也不曾想过要改弦易张，更何况是现在！我只得跟张宏说道：“谢谢你的好意，等我把这身账还完了再说，好不？我可不愿意背着一身账去找老婆。”

张宏看我始终不松口，就不再往下说，把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九

一天黄昏，店里来了一个男青年，看样子二十出头，中等身材，头发染成了黄色，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他走进店里，用商量的语气跟我说，能不能先住店，走的时候再付钱，钱包和手机在半路上弄丢了。

我笑了笑，给他一张房卡，说：“没关系，尽管住吧。”看着年轻人走上楼去，我心想，光住下来还不行，还要解决吃饭问题。我拨通了他房间的电话，约他一起下来吃饭，我请客。他客气地拒绝，说包里还有几袋快餐面，可以将就着过，不麻烦我了。我坚持要他下来，他才勉强答应了，下了楼不好意思地跟我说：“您太让我感动了，等钱到了后，我一并跟您结账。”

我们来到张宏的餐馆，点了几个菜，边吃边聊，他说他是大学生，办了休学手续，准备花一年的时间走完整个大陆。我问：“你爸妈同意了吗？你有资金来源么？”

他说：“同意了，他们支持我，刚开始有点不放心，经过我的百般劝说，才答应的。”

我继续听他说着自己的故事，他来自一个有钱的家庭，爸爸是上市公司的老总，他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到今天为止，他已经出门有五个月了，估计完成他的计划，不需要一年的时间，所以他现在很是悠闲，没有必要急着赶路，哪里能吸引他，他就在那里多呆几天。

我的小儿子跟他差不多大，看他说着自己的故事，我好像是在听我小儿子说话，不知道我小儿子是不是完成了学业，是不是跟他哥哥一起开始打拼公司，如果不读研究生，应该今年毕业。我心里想着，慢慢地又激起了我对家的思念，我忙把话题转移，要他说说自己一路旅行的所见所闻。

听我说了这句话，他就更关不住话匣子了，天南地北地跟我聊了起来，他去的那些地方，大多数我都去过，可是他说的这些人情风俗，我都不甚了解。以前我去的每一个地方，不是商务活动，就是顺便路过，根本没有像他这样只关注风土人情。

我口中无意问了一句：“你见到过莫科莎吗？你知道莫科莎吗？”说完这句话，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莫科莎。是啊，靖哥带我走出疯人院，带我来到这荒原，不就是去寻找莫科莎的么？我的天啦，我已经好长时间不曾想到这件事情了，我原也是有远行目的的，可是我却呆在这里做起了旅店的老板，人生的路啊，真的是千变万化。

“莫科莎？”青年疑惑道，“不曾听说过，也没有见过，是不是风景名胜地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是听一个朋友说的，他说，他旅行的目的就是去看莫科莎，至于莫科莎在哪里，他也没有告诉我，他还开玩笑地说，莫科莎也许是个人，或者是一件事，不一定是一片景。”

“这话说得我有点费解了，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这么说，如果是风景名胜地的话，估计我应该知道的，但如果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我承认不一定了解。”

“是啊，我也这么想，我就当我朋友乱说的，也没有深问，不过最近我老是产生一个疑惑，你说一个大名人，有钱人，为什么把所有的事情放下，去寻找莫科莎呢？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年轻人听我这么一说，竟然开导起我来：“你这话不一定对，也许真的有个地方名叫莫科莎，天下的美景胜地，哪个不是探险者首先发现的呢？”

我顺着他的话说：“那么，其他的方面，也应该是如此，假如莫科莎是一个别的啥，也应该是探险者首先发现或者感觉到的。”

“道理是这样的。”年轻人回答道。

“那么，你估计一下，莫科莎应该是个啥？地方吗？一个人吗？为什么我这个朋友这么费心地去找呢？”

“如果是个地方，那这地方绝对是一个世外桃源，是人类活动没有侵扰的地方，虽然没有侵扰，但是绝对是人间仙境，是个藏在深闺的秘密圣地。”

“如果不是个地方呢？”我继续问。

“那样的话，应该是个得道的人，一个隐居者，一个不愿意跟这个社会来往的高人。”

“小兄弟，你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不愧是游历四方的人。”

“大叔，您过奖了，我也是胡扯。”

听完他的话，我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以后我要多问来住店的旅客，要他们告诉我关于莫科莎的想象，这个年轻人今天给了我太多的的启发，比靖哥说的还要多。靖哥其实什么都没有说，他说他也不知道莫科莎是什么，但是命中注定，他要寻找莫科莎。好，我现在就坐在这里，帮靖哥解开这道谜，看莫科莎到底是人是鬼，我要每个住店的人给我启示，说不定，其中就有到过莫科莎的旅客，或者有认识莫科莎的人。

十

第二天，我在我的柜台上放了一张宣传单，所有住店的旅客，如果谁能说出一个关于莫科莎的故事，就免费住店一晚。

不少旅客纷纷打听，啥是莫科莎？莫科莎是个啥？我笑而不答，想免费住店，你就凭你的本事吧，我这里没有任何答案，我真不知道莫科莎是个啥，说不定他是个逑！

一个女轻的女孩子说：“我来给你讲关于莫科莎的故事。”看她表情，肯定是天真可爱型的，旁边的同伴笑着说：“这可是你这个幼儿园老师的专长，专门编故事的。”

我忙说：“你真要说，就等晚上闲暇的时候，来一楼会客厅，我专门等你来给我讲。”

女孩子说：“好，我们先去房间休息，晚上给你讲莫科莎，我讲两个关于莫科莎的故事，你是不是给我两个晚上的住店免费呢。”

“那是当然。”我坚定地回答。

晚上，女孩子和同伴来到会客厅，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王子，名字叫做莫科莎，有一天，老国王对他的儿子说：“临国的柯西王子举行登基典礼，我年龄大了，行走不方便，你代表我出席吧，记着回来的时候，向柯西国王讨一包可以医治恶梦的药。”

莫科莎带着庞大的使团出发了，新国王柯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虽然老莫科莎没有来出席典礼，但是看到莫科莎王子带着这么庞大的团队，柯西也非常高兴，他把莫科莎请到贵宾席上就座。贵宾席坐的都是各国的国王和王妃，莫科莎和所有的人都打招呼，大家也都礼貌地跟他说话。

晚上，一个前来参加典礼的矮个子国王悄悄来到莫科莎的住地，跟他说了一个秘密，新国王柯西是个强盗，他杀死了老国王，赶走了他的儿子真正的柯西，取代了国王的位置。还秘密决定，如果在登基典礼上有谁对他不满，就当场处死，现在各国来宾都在秘密想着对策，以防柯西国王对大家发动突然袭击。

莫科莎听完就紧张起来，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危险的情况，以前在宫廷里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整天无忧无虑，现在突然有了刀光剑影的架势，他望着前来通风报信的矮个子国王，一时不知所措。

矮个子国王看莫科莎非常紧张，就安慰他说：“莫科莎，柯西虽然是个强盗，但是他也绝不可能凭借一国之力，就公然跟我们这么多国家作对，我们都暗中派使者回国了，如果柯西胆敢对我们不礼貌，我们就立刻发动所有国家的军队来对付他。”

莫科莎说：“我们现在都被柯西控制着，怎么逃出他的魔爪啊？”矮个子国王说：“你别怕，真正的柯西已经秘密潜回到了国内，就藏在我们各国使团里面。明天我们所有国王都会在大殿里跟假国王道别，届时我们当场揭穿假柯西的本来面目，拥护真正的柯西王子登上王位。莫科莎，我今天来商量你就一件事，明天，你一定要站在我们这边，拥立真柯西，你能做到吗？”

莫科莎听后，斩钉截铁地表态，一定会站在大家一边，揭发假柯西。他父亲跟老柯西国王是老朋友，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会拥护这个决定。

这位国王走后不久，又来了一位高个子国王，也是来这里参加庆典的。他对莫科莎说：“莫科莎，现在有几个国家以参加庆典为掩护，准备把刚刚登基的年轻国王柯西推翻，再找一个傀儡做国王，这样，他们便能左右这个国家了。明天皇宫聚会的时候，你一定要站在年轻的柯西国王这边，揭发那些心怀叵测的国王们的嘴脸，我们一起把他们赶出皇宫，宣布他们永远是不受欢迎的客人。你能做到吗，莫科莎？”

莫科莎听后，非常气愤，原来刚才的矮个子国王居然是个坏人，他斩钉截铁地说：“你放心，明天我一定会站在柯西国王这边，我还要向他讨一包医治噩梦的药呢。”

这位国王走后，莫科莎就在屋子里徘徊起来了，明天该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只见一只漂亮的花母狗走了过来，她是莫科莎新认识的情人，她在莫科莎的身边嬉戏，推他、挠他，莫科莎一翻身，醒了过来，原来刚才他做了一个非常纠结的梦。

看见心爱的女朋友来了，莫科莎领着漂亮的花母狗跃出院门，去草坪上玩耍去了。

十

一连几天，都有旅客给我讲莫科莎的故事，他们之中有很多不是为了免去住宿费，讲了故事之后，仍然如实地付了房费，他们这么做，只图个好玩，觉得新奇。每次，旅客讲完之后，就问我：“我的故事如何？比其他人讲的都棒吧？”也有很多人总是要我先说一说莫科莎的大致情况，缠着我问莫科莎是谁？我仍然是一句话不说，最多说一句“我也不知道”，来打发他们的好奇心。

我把所有关于莫科莎的故事整理出来，这些都是旅客们胡编乱造的，不过有几篇还蛮有意思的，我挑选两篇出来，供大家玩赏。

美丽的莫科莎

莫科莎是个美丽的小村落，位于大峡谷之后的森林中，要到那个地方，非得穿过万丈瀑布形成的雨幕，那雨幕足足有一公里宽。穿过雨幕之后，你就会进入到遮天蔽日的森林，为了顺利穿过森林里的幽径，你必须早早地出发，一直走到黄昏时分，正当你对走出森林失去信心的时候，会有一个岩洞出现在你的面前，穿过那岩洞，你会看到眼前一片明亮，蓝天白云布满你的视野。你千万不要洋洋得意，因为你会发现，此刻自己已经站在万丈悬崖的边上了。如果你想继续前进，只有一种选择，就是跳下去，当然你可以准备一个降落伞什么的，不然就会白白地摔死。

为了能顺利地跳下去，我在跳伞俱乐部训练了三个月，才背起行囊去莫科莎探险的，跳下悬崖后，我的降落伞挂在了一棵大树上，人吊在了空中，下面的土著人欢呼起舞，不知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我晃悠在空中的样子，是不是很帅呢？

舞跳完了，土著人把我从树上取下来，一个懂八十八个部落语言的长者对我说：“祝贺你，小伙子，如果你今天直接落到地上，就死定了。”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道。

“今天早上祭师说，那从天而落的，不是魔鬼就是天使，如果他老晃悠在空中，八成就是个天使，你们要为天使降临跳舞祝贺，如果直接落到地上，你们要拿他祭祀神。”

“这么说，我是个天使了？”

“八成是吧。”长者回答道。

众人把我簇拥进他们的村子，请我坐到了屋子的中间，数百人在我面前跪拜，然后由祭师带头，给我献上了整头的乳猪、乳羊、乳鹿，我用叉子挑了一块肉，尝了起来，真的好吃，比起我在大酒店里吃的都还要味美。长者来到我身边，对我说：“尊敬的天使，请给我们赐福吧。”

“赐福？怎么赐？”我满脸疑惑。

长者把嘴凑在我的耳边悄悄说：“你随便装神弄鬼喊两声，忽悠这群无知无识的家伙。”

我越发好奇，悄悄地问了一声长者：“难道你不是这里的人，怎么用这种口气说话？难道你跟他们不同，跟我一样，是从外面进来的？”

长者笑了笑说：“我是这里的土著，只不过我见多识广了，已经脱离了迷信的境界，但是我不能变得跟他们不一样，你知道，一个人即使超出众人很多，也要装得跟众人一样。”

我将双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大声喊道：“神的孩子，接受我赐给你们的福吧，你们会五谷丰登，牛羊成群。你们死去之后，会回到神的身边，永远陪伴神。”

“噢耶，噢耶。”所有的土著人都大声呼道，双手伸向天空。

晚上，部落长老来了，他跪在我的面前，请我挑选陪侍的男子。我的天啦，我还是个没有结婚的女孩子呢，怎么能挑选男人过夜呢！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我的男朋友对我这么好，我们计划今年圣诞节就结婚的。

我对长老摇摇手，表示不要男宠，可是两个女侍者将我“绑架”到了卧室，卧室里，四个男宠伏地而跪。我装着高傲的样子说道：“抬头让我看看。”

四个英俊的帅哥光彩照人，一看就让我把持不住，心中一阵一阵悸动，幸亏有女侍者扶着！我控制不住欲望，点了其中最帅的一个小哥哥，和他关灯上床。我一边跟帅哥享乐一边后悔，对不住了，我的男朋友，但愿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一次吧，我心里想道。

第二天，部落里召开大会，部落长老公开向众人宣布，所有男人，都是我的侍从，凡是我看上了的，不得有半点迟疑，要为天使临幸自己而感到荣光，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会后，部落长老又把刚成人的儿子推荐到了我的面前，要我关照关照。

我不想这么做，毕竟我是个女孩子，怎么能在这里过这种“三夫四公”的生活呢，更重要的是我爱着我的男朋友，我的未婚夫。

懂八十八个部落语言的长者又来了，他告诉我：“祭师今天早上接受了神启，说天上一个小妖精下来作乱，要我们捉住后祭天。”

我大吃一惊，忙问：“是不是指的我？我可是天使！”

“是不是天使，祭师说了算。”长者回答。

我义正言辞地说：“祭师在哪里？我要跟他做说明，我明明就是从天而降的天使。”

“别白费口舌了，你还是收拾行李快逃吧，说不定烤你的铁叉已经烧红。”长者说完就走了，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做了部落的内奸。

好，我马上走，收拾行囊，逃离莫科莎！

果然，在我刚打定主意之时，就有大队的人马赶过来，为首的一个汉子拿出一张令牌，交给部落长老，长老朝我一挥手，众人一哄而上，把我五花大绑，然后送到村子最高的一个祭台上。我的天啦，我本是来探险的，没想到在这里命丧黄泉！我的父母，我的亲爱的他，在你们音讯全无的情况下，我就要和你们永别了，并且我将尸骨无存，你们永远不会知道我的死因。

我泪流满面，烧烤我的烈焰已经熊熊燃起，四周都是欢呼的人们，他们庆祝我的死去，庆祝一个天上小妖精的死去。祭台两旁，各有八个大汉手持钢叉，部落长老口里念念有词。突然众人停止了舞蹈和说话，静静地呆立在祭台四周，好像等候着什么。是不是在我临死之前替我祈祷，祝我进入天堂一路顺风？一个幽灵般的老头子慢慢走上祭台，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褂，令人恐怖的黑色长褂，整个头也被黑色的帽子盖住了。他走上祭台，掀开帽子，原来是个英俊的帅哥。他脱了长褂，走到我跟前，解开绑在我身上的绳子，大声喊道：“欢迎来到莫科莎原始风情度假胜地！”

下面的土著人纷纷脱下了他们的装束，原来他们都是度假村的演员，我的天啦，我被吓得要死，我狠狠地捶打祭师，大声喊，陪我精神损失费！

祭师说：“你不是来探险的么？现在大自然还有啥险可探，搞个人文的险让你探探不是很有创意么？”

我心里突然想到，昨天晚上，那个帅哥和我，难道也是假的？

“祭师”笑着说：“别多想了，是机器人，高科技温柔型帅哥。”

这时，懂八十八个部落语言的长者又来到我的身边，悄悄告诉我：“他们在演戏，让你在临死时放松警惕，你千万别信，如果你要保命的话，最好趁这个时候逃离吧。”

懂八十八个部落语言的长者，从来不说假话。

十一

下面是另一篇关于莫科莎的故事。

农夫莫科莎

莫科莎是个老实的农民，他有五亩良田，是他老父亲传给他的，他把这五亩田看得比自己生命都还要重要，不管年成好还是年成坏，都精心侍弄，这地，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收成总会比别人家的多。

一年，天大旱，所有的庄稼都死了，莫科莎的田里也不例外，但是莫科莎没有气馁，他把田地翻耕了一遍，准备赶种第二季作物。

由于天灾人祸非常严重，天下顿时乱作一团，到处都是揭竿而起，到处都是混战，可是莫科莎仍然一心一意地耕田。他想，只要下一点点雨，哪怕让田里的土稍微湿一点点，哪怕池塘里只积一点点水，他也有办法让庄稼活过来，他可以每天给庄稼一根根喂水喝，以此节约用水。

莫科莎在田里认真地耕作，突然，翻耕过来的地里，冒出了一个晃眼的东西，他蹲下来，把土刨去，原来是一把短剑，一尺来长。这把深埋在土里的短剑，竟然没有丝毫的锈迹，莫科莎试了试剑锋，刀口也相当的锋利，于是他当做意外的收获捡了回去。

一天，莫科莎闲来无事，又拿出短剑玩耍，他发现剑柄上隐隐约约有文字，可是他不认识字，于是请了附近一个识字的秀才过来看，上面写着：得此剑者得天下。

秀才马上跪了下来，高呼万岁。莫科莎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完后又拿着短剑反复观赏起来。第二天，来了一批人，跪在莫科莎的面前，要莫科莎带他们起义，并高呼万岁。第三天，来了更多的人，第四天，第五天，一天比一天多。莫科莎只好做了他们的头领，带着他们去攻城略地，经过几年的拼杀，莫科莎终于统一了天下，登上了皇帝的位置。

做了皇帝的莫科莎，始终想着如何种好自己那五亩地。要是不挖出这把短剑就好了，我就能种完那几亩地，莫科莎反复地这么想着。一个大臣建议：“皇上，您不如把家里的那几亩地搬到宫里来，然后随时随地可以耕种。”

莫科莎大叫好主意，于是派民夫把那几亩地的土，一车一车地往皇宫里运。皇宫的后院里，莫科莎亲自规划出了五亩空地，铺满了来自老家的肥土。

莫科莎把这块耕地命名为农坛，从此，莫科莎边当皇帝边种地，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后来，莫科莎老了，再加上当皇帝的乐趣渐渐超过了种田的乐趣，他不再种地了。那五亩地上，长出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后宫的妃子们一到春天，就在那田地上玩耍，小皇子们也跟着娘娘们在上面嬉戏，莫科莎看他们玩得高兴，自己也感到非常的愉快。

虽然莫科莎过得很愉快，可是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还是不能逃脱，他老得实在不能再老了。弥留之时，他把所有的皇子皇孙都叫到跟前，跟他们说：“我本来是个农民，没有想到做了天下人的皇帝，这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是做一个快乐的农民，如果你们中有谁能替我实现这个愿望，我将给他赏赐万亩良田，并且永不用纳税。只一点，子孙后代不能做官。”

十几个皇子皇孙没有一个愿意做农民的，这时一个小皇子走了过来，原来这是莫科莎收养的一个义子，是一名武将的遗腹子。义子说：“皇上，我愿意替你实现心愿，不过，我不愿意要万亩良田，我只要你原先的那五亩田。”

莫科莎赐给他莫科莎的姓氏，并且说，以后只准他义子的后代叫莫科莎这个名字，说完之后，莫科莎就高兴地闭上了眼睛。义子要新皇上把宫里那五亩地的土运回老家，新皇帝痛快地答应了，还给了这个义弟很多的金银财宝。

义子把自己命名为莫科莎二世，莫科莎二世在老莫科莎的家乡生活了几十年，寿终正寝。那五亩地传到了莫科莎三世手里，莫科莎三世也子承父业，快乐地生活了几十年，寿终正寝。那五亩地又传到了莫科莎四世手里，就这样，一直传到莫科莎九十九世。

莫科莎九十九世也是个老实的农民，不过他有文化，他能科学种地，每一年，他的收成都是本村最好的。他看稻谷不赚钱，就把自己的地全部种上了葡萄，还在葡萄下面套种别的作物，收入也越来越多。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莫科莎的田地竟然遭到了特大水灾，洪水冲走了全部的葡萄架。莫科莎没有气馁，他决定翻耕土地，赶种别的作物。他翻耕的时候，下犁很深，突然，他发现泥土里有一个明晃晃的东西，蹲下来一看，是一把短剑，有一尺来长，竟然毫无锈迹，莫科莎擦了擦上面的泥土，拿在手里玩耍起来。他拿着剑在田盖边的杂草上试了试刀口，好锋利！他不禁暗暗叫惊。不仅如此，他还发现剑柄上有依稀可见的文字，仔细一看，是一行遒劲的楷书：得此剑者得天下。

莫科莎把剑拿回去，扔在桌子上。他老婆问：“啥东西？”

“一个玩具，不知是哪家孩子丢在田里了。”

他老婆拿着瞧了几眼，竟然笑了起来，“得此剑者得天下”——她读完，又补充了一句，“他爹，这玩意吉利不？该不会是坟墓里的东西吧？”

莫科莎回道：“你没看这白亮亮崭新新的，怎么可能是死人的东西呢？”

村小学的李老师路过家门，看了这把剑，读了剑柄上的字，惊叹那上面的楷书写得好，接着又担忧道：“现在的商家太不负责任了，把一个玩具剑弄得这么锋利。”

这把剑现在还放在莫科莎家的桌子上，村里人一致认为是村支部书记的孙子玩丢在田里的，村支部书记的孙子住在城里，去年来这里玩了一个暑假。

可是奇怪的是，这把短剑现在竟然慢慢生锈了，为啥埋在地里不生锈，放在桌子上反倒生锈呢？读了高中的莫科莎一百世这么解释：“因为在泥土里，隔绝了氧气，所以反而不容易生锈。”

十二

我把关于莫科莎的所有故事都集中起来，出了一本小册子，凡是来店住宿的旅客，我都发给他们看，看了故事之后的旅客，更加踊跃地讲关于莫科莎的故事。

我定期增加集子里的故事，时间长了，竟然有了几十篇，足可以跟《天方夜谭》媲美了。旅客们不仅踊跃说故事给我听，还把他们在这个店里经历过的事情，告诉更多的熟人，时间长了，慕名来这个店里住宿的人越来越多，虽然他们中的好多人来住店，不一定是来讲故事给我听的，但是我也很乐意跟他们交朋友。

讲故事的人多了，小集子也就越来越厚，好看的故事也越来越多，喜欢看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些旅客中，有记者身份的，开始在报纸上报道我的事情，旅客们也开始在网上写他们在这里住店的好奇事情。一时间，“讲莫科莎故事，免费住如家旅社”成了旅行者的调侃。终于，一家电视台发函要求采访我，我可不想在电视上出名亮相，弄不好被京都的熟人看见了，就麻烦了。

电视台的人看我不同意，就上门来做工作，并且说还可以考虑出场费啥的。我考虑到他们台是个地方小台，除了本地人，外地人根本不会看的，也就答应了他们采访的要求。

节目录制开始了，主持人先是简介了如家旅社，说这家旅店出怪招招揽客人，接着就让各位嘉宾来谈这种现象。嘉宾们纷纷发言，从不同的角度来分析我的商业理念。还有几个文化学者，从文化的角度来剖析这种现象。我觉得他们说得有味，就把其中两个嘉宾的话记了下来，供大家把玩，看他们是怎么胡乱瞎扯的。

嘉宾一：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营销故事，从营销学的角度来说，有这几点值得我们思考，一是他开始是出于做好事的目的，让免费住店的人有一种对价之后的轻松，不再有内心的过意不去和负债感。应该说，这种免费不是目的，目的是免费后的商业效果——更多的旅客对这家店产生好感，从而纷纷进来住店。这是一种典型的慈善营销模式。二是他抓住了旅客的心理需要，来这里旅行或者路过这里的人，大多不仅仅是游山玩水的，很多知识层次较高的旅客都是内心有所求的，他们渴盼高原之旅，能成为一趟心灵之旅。在这种内心渴求之下，一个神秘的莫科莎出现了，莫科莎的多元化解释和神秘化的形象，满足了旅客们好奇心。三是旅客的自我宣传，起到了帮助旅店打广告的作用，这里面包含了活动营销、错位营销、娱乐营销等很多模式。总之，小小的如家旅店，能做出如此不同凡响的举动，值得我们思考。

嘉宾二：我从社会道德层面上来说这个事儿，店老板是个老实人，刚开始只是想把无钱住店旅客的尴尬去掉，后来的故事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善有善报，这些人带给老板更多的回报。很多人来住店，不是来讲故事，不是来听故事，是来传递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包括助人为乐，包括感恩之心，包括人们内心向善的自觉要求。另外，老板拿出百分之十的收入来做慈善，这本来就是一个足以感动人的行为，听说这位老板自己并不富裕，刚盘下这个店，还欠很多钱，如果我们仅仅从商业营销的角度来思考这个现象，就会弱化他的社会意义。

节目主持人在嘉宾都议论完之后，把我请到了台上，请我也来谈谈感受。我闭着嘴没有多说话，只是一个劲地赞扬嘉宾说得好，我没有啥说的。

主持人还是诱导我说话，他问：“听说你其实是知道莫科莎的，因为你之前一直在寻找莫科莎，是不是？”

我只得顺着她的话说：“是的，我一直在寻找他。”

“如果找不到，会不会一直找下去呢？”

“也许吧，也许，在人生的某一个路口等待，何必找呢，等待，有时候也是一种寻找。”我简直是胡言乱语，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你内心其实是想告诉我们，从此之后，以一种等待的方式守望莫科莎？”主持人继续深挖，我有点不想理他了，可是这么多眼睛望着我，我无处可躲。

“莫科莎是啥呢？为了一个概念，一个名词，我不一定这么做的，明天说不定我就放弃他，如果不是为了朋友的诺言，也许我就不会等待了。”

这回，主持人好像不太理解我说的话，他想了想才说出了下句：“你刚才说的比较复杂，能不能具体告诉一下观众，你心中的莫科莎是怎么样子的，你那本集子里不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么，人人心中都有一个莫科莎。那么，你的莫科莎呢？”

我真的想说，这是我在集子前言讨好旅客，为了引诱旅客说故事，才这么说的，谁心中有莫科莎啊，我心中就没有！如果有，我怎么不知道他是谁？是人是鬼？我直接了当地告诉主持人：“尽信书不如无书。”

主持人还要继续问下去，我越来越胡言乱语，最后主持人只得把话筒交给了嘉宾，让嘉宾们继续发挥他们天才的想象。

十三

地方电视台制作了一期节目之后，我就成了本地的名人了，接二连三有人来拜访我，有想和我联盟经营旅店的，有想收购我旅店的，当然更多的是来看我编撰的故事集，这些人看完之后，往往一笑了之，或者不笑了之。

有一家本地的小报纸，也来电话说要做我的专辑，我现在已经有点飘飘然了，当初怕出名的心理越来越消失了。我心里想，来就来吧，就当是给我的小店做了广告。

果然，报社说话算话，给了我一整版的位置，刊登各种各样的关于我和莫科莎的文章，有几篇写得还有点意思，比如《一个孤独的等待者——阿贵》《为了寻找莫科莎——阿贵的独特旅程》。报社印出报纸后，先给我送来样本让我瞧。我称赞他们干得好，报纸的发行老总就说，按照规矩，我们做这个活动一般都是收费的，但是考虑到你是个慈善家，我们决定免费给你做这版报纸的。另外，为了推动慈善事业的发展，我们决定本期全部刊登寻人启事和公益广告，希望你能多买几份报纸，然后发给走南闯北的旅客，让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多一份希望。

他的一席话说得我无法推辞，虽然我知道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是付费的，并且他所说的公益广告实际上是商业广告，报社要求我再买报纸，就等于是两头赚钱，但是我还是愿意做一个寻人启事的宣传者。我回答他：“好吧，买几份吧。”

发行老总马上笑着握住我的说：“一般情况下，活动承办方都要承销至少一万份，但我们对于你特别优惠，只承销五千份就可以了。”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满脸亲切的微笑，期待的目光透人心扉。

我说：“好吧，五千份。”

从此以后，我的店里，旅客们不仅可以看到我编辑的莫科莎故事集，还可以免费得到一份报纸。我想这份报纸如果真的能让旅客们传到天南地北，我的功德就圆满了。我对每一位接受报纸的旅客说：“您可以不接受，如果接受了，就尽量地把这些报纸传给更多的人和更远的人看，让那些悲伤的父母多一份找到孩子的希望。”

每天，我都诚恳地把报纸送给住店的旅客，和他们说一说莫科莎的故事，现在我对莫科莎已经不是一无所知了，这些旅客讲的故事，还有电视节目和报纸专栏对我的启示，让我对莫科莎越来越熟悉，他好像就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时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总是对刨根问底的旅客煞有其事说：“莫科莎啊，我不能轻易透露，这是天机。你先多参悟吧，或许莫科莎就会来到你的心中。”

我越是这么神神秘秘，越是让顾客产生好奇。有几个懂点禅道的顾客，还和我打起了禅语，一下子把我的胡言乱语提升到很高的境界。

因为经常给旅客发报纸，我养成了对报纸格外关注的习惯。只要谁手中有一张报纸，我总会拿过来瞧一瞧，看一看。一次，有一份报纸上登载的一则消息，把我吓了一大跳，受这则消息的影响，我的人生从此走向了更为不幸的深渊。

这是一则关于精神病患者逃跑的消息，有一个精神病患者，被有关部门送进医院治疗，但是他始终不承认自己有病，他的家人也不承认家属患了病。这位病人在疯人院里呆了两年，趁看守人员疏忽的间隙，越墙逃跑了。他从北方逃到了千里之外的南方，藏到了一座大山里。有关部门派出得力干将，千里迢迢地追捕他，循着他的踪迹，上火车，进地铁，钻山洞，渡江河，翻高山，越激流，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把他抓住了，这是一次成功的抓捕，有关部门获得了更多有关部门的奖励。

有关部门说，为了消除社会隐患，创建和谐社会，我们吃点苦不算什么。是啊，一个精神病患者到处跑，这像什么话呢，如果有攻击性，那和猛虎到处乱窜有什么不同？不管怎么样，关起来才是正道。

我放下报纸，浑身颤抖，不再和旅客热情说话，每个旅客都好像是有关部门的人，我知道放松近一年的心情，被这则消息弄坏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看见谁我都害怕担忧，无法自拔。

第二天，我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关门歇业。反正我的债务已经还清，不用担心挣钱还债。至于什么时候开业，我心里没有底，等我情绪稳定之后再说吧，我想。

十四

关门之后，我感觉安全多了，每天一大早，街上行人很少的时候，我就把日用品买了回来，有时候还一次买好几天的。我一个人呆在旅店里面，除了做些卫生家务，就是看我编撰的莫科莎故事集。现在只有莫科莎的故事，可以养活我苟且偷生的灵魂，书里面的莫科莎，不知道是不是靖哥心中的莫科莎，不知道是不是这世界原本的莫科莎，反正，我就像一个瞎子，凭借自己和旅客提供的想象塑造莫科莎。

故事看完了，我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虽然有时候大脑想得快要崩溃，但是呆在床上的安全感是前所未有的。不过我也有非常理性的时候，觉得没有必要害怕，觉得我的这种感觉完全是无中生有。在理性暂时占据我内心的时候，我会清晰地感悟到，我确实有点精神病。明白了这点之后，我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要向约翰·纳什学习，这位伟大的数学家，跟自己的精神病做了几十年的斗争，并且最终取得了胜利。

我开始分析我的病情，一是不能受刺激，其次，刺激之后的反应主要是害怕。我从害怕的原因入手：我为什么害怕？

那些革命者，为什么敢于抛头颅洒热血呢？因为他们心中有信念，这个信念，大于他们的生命。我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大过生命呢？好像没有。我从古到今地梳理，看看能不能找到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如果有的话，我就把它拿过来，安放在身上的某一部分，这样，我也许就不再把生命当做我的第一要素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荆轲和樊将军，荆轲对太子丹说：“我去替你刺杀秦王吧。”樊将军说：“把我的头颅作为信物带上吧。”于是就自刎了。荆轲刺杀未遂，遭到秦国虎狼之士的砍杀，他边骂秦王，边倒地而亡。

这是我高中时学的一篇文言文，古人之所以轻视生命，是因为他们看重的是恩义，知恩必报，坚守节义，是他们视生命如芥草的根本原因。可是我的知恩必报呢？如果谁于我有恩，我会在关键时候拿出生命去帮助他吗？我的生命能够换来恩人的什么呢？也许我不仅没有换来恩人处境的改善，反而置他于不仁不义之地，或者干脆是弄巧成拙。

不对，我这么想的话，一定不能医治我的精神病，如果生命的失去一定要换来看得见的好处，那么荆轲也是失败的，他和樊将军都是失败的，秦王没有被杀掉，他们的死有意义吗？当然有意义，那就是舍生取义，不管这个义的真假如何，大小如何，但是关键他们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信仰，那就是知恩必报。对，这才是他们的价值观。我又想到了《魏公子列传》里的候生，等到魏公子带领军队出发后，他从容不迫地北向自刎，以此成就魏公子的知遇之恩。古人啊，你们的这些血性，为什么在我身上找不到呢。我天生就是个怕死之人，小时候父母亲教育我，任何事情都要三思后行，不要做出头鸟，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和别人闹矛盾。

我读书的时候就是好学生，听老师的话，对老师的威严有百分之百的敬畏，参加工作后，我对领导更是毕恭毕敬，对同事也是和睦相处，不说同事半点坏话，不过分张扬自己的成绩，我获得了所有领导和同事的好感。后来，我下海经商，我也秉持和气生财的原则，不坑蒙拐骗，不做缺德事，和所有合作伙伴搞好关系，特别是和政府部门搞好关系。我的事业越做越大，性格也越来越谨小慎微，我把生存得好当作了第一要素，反之，对于公平正义却缺乏足够的认识，我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的公平正义，觉得认死理就是不识时务，那些不知道变通的人，天生就应该生活不如意。

如果谁要对我怎么样，只要能够威胁到我的生命，我就乖乖投降。我没有一点血性，不会真的跟别人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当我家人同意把我关进疯人院的时候，我竟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因为这至少可以换回一部分的财产，让我的家族可能东山再起，以至于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思考着，我可以不用害怕吗？从理论上讲，我已经想通了部分道理，我可以做到不用害怕。可是感情上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感，那从内心深处传来的无助，让我无能为力，就像一个濒死的人，明知死去之后不会再有痛苦，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对死亡的恐惧。

十五

自从我躺在床上开始自我治疗之后，我的病情竟然有所缓和，白天清醒的时候，竟然没有太多害怕的感觉，还时不时开门营业。为了安全起见，我一到黄昏就不再营业了，总是把一块“旅客已满，恕不接待”的牌子放在门外，这样，我就不用在夜晚之后，还战战兢兢地呆在柜台边，窥视进店的旅客。

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和靖哥会合，说实话，我只有和靖哥在一起，才不会害怕，靖哥就是我的保护神，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呆在他的身边，就算是阎王来要我的命，我也可以坦然面对。

我要隔壁小李子帮我打听卖房子的事情，只等靖哥一到，我就卖了房子，跟他远走高飞，去找这个世界上原版的莫科莎，我想，到了莫科莎那里，一定不会再有害怕的感觉。

我的报纸早就发送完毕，莫科莎的故事集也装订成册，望着这本厚厚的故事集，我突然觉得里面没有我说的莫科莎，会是一种遗憾，毕竟我是发起人，我应该也说一个故事，告诉人们我的莫科莎是个什么样子的。

于是，我拿起笔，开始编起了故事：

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莫科莎穿着破烂的衣服，来到我的家里，向我借大米。我是这个地方的大财主，莫科莎呢，是我们这个地方有名的穷光蛋，不仅家里穷，他老婆还不把他当人，跟着另一个穷鬼偷偷来往，给他绿帽子戴。

莫科莎敲了敲门，问道：“尊敬的老爷，您在家吗？”

我大方地开了门，热情地迎接莫科莎的到来，我说：“亲爱的朋友，你一定是有事来找我，但愿我能帮助你。”

莫科莎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老爷，我家里揭不开锅了，这大雪天的，我也没有地方去帮工，你看我的孩子都快饿死了。”

“亲爱的莫科莎，你放心吧，我决定借给你足够的大米，并且，你不用急着还，我已经对天发誓，要让所有的穷人不再羞涩自己的贫穷。”

“我无法感谢您对我的恩情，老爷。”莫科莎说完，给我磕了一个头。我要佣人带着他去量米，并且交代，一定要满满地给他量。

第二年冬天，莫科莎又光临了我家，他哭丧着脸说：“老爷，原本打算还您的大米，可是家里小孩生病，花完了所有的收成。”

我对他说：“可怜的莫科莎，你不用担心，我决定免除你的债务，你放心地回去吧。”看着莫科莎沮丧的样子，我又问：“可怜的莫科莎，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仁慈的老爷，我，我家里又没有米下锅了，可是我不想为难您。”

“亲爱的莫科莎，千万不要这么说，你需要多少米，我依然会借给你的。”

莫科莎连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照例磕了一个响头，背着借来的米，流着泪走了。

第三年的冬天，正当我已经忘记了莫科莎这个名字时，传来了他不幸的消息，他被人打死了，被那个和他老婆偷情的汉子打死的。仆人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没有做声，仆人轻轻地提醒我：“老爷，莫科莎还欠着我们的米呢！”

我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可怜的莫科莎，愿你的在天之灵，永远安息。

我把自己写的烂故事也加进了集子里，数了数篇数，一共六十五篇，好，我决定再打印几份，装订成几本册子。我还在电脑里保存了电子文档，放在了我的邮箱里，这样，莫科莎的故事就永远不会丢失了。

现在，我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等待靖哥和朵儿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