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ielsak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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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苹果与肉桂(下)

(编辑过)
——多么美好啊,宛如苹果与肉桂。

也许芩妮的不幸自她出生以前就开始了。

她的妈妈和爸爸从未真正结婚过——妈妈大学是体操队的,而爸爸则是富家子弟。二人相知,相爱,然后有了她。本该是大学毕业后顺理成章结婚,此后和和美美的故事,可一切都在爷爷奶奶的强烈反对下泡了汤。

他们在爸爸毕业后就将他弄出了国,而芩妮的妈妈独自生下了她,住在老住宅区的狭小出租屋里,靠打杂工与爸爸寄来的钱度日。

爸爸从没给她们打过电话,每个月只是寄钱了事。而每次他寄来的钱,都被妈妈拿去打麻将。

“这是他欠我的。”当把这个月生活费给保姆的时候,芩妮听到妈妈那么说,“是他负心,丢下了我们母女俩。”

可尽管日子过得不怎么宽裕,妈妈还是会省下一些钱让芩妮去舞蹈教室——也许是她身为前体操队长的执念,也许只是因为这样能把芩妮支开。

那个叔叔——妈妈通常会在周末和他出去,不带芩妮,然后坐着他的车回来。每到这个时候保姆就催促来她们家玩的罗小蓁该走了,而对方也马上放下玩具,自觉对芩妮说“拜拜下次见”……

罗小蓁是从后门走楼梯离开的,妈妈和不认识的叔叔是从前门坐电梯上来的。

关于那个叔叔的样子,芩妮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依稀记得还是挺高的,剃着板寸的发型,有点啤酒肚。每次见到芩妮都会给她糖吃。

妈妈有时候会让叔叔在家里坐一坐,每到这时她都会难得展露笑容,对芩妮说:“叫唐叔叔好”……

看着唐叔叔和蔼微笑的样子,芩妮只是质问妈妈:“你难道不等爸爸回来了吗”……

妈妈脸色刷地一白,唐叔叔脸上的笑容也有点挂不住了,而芩妮被保姆慌慌张张地带回了房间。

尽管妈妈在那个男人身边好像很幸福的样子,可这毫不妨碍她喝酒,且越喝越凶。

“他是个……骗子!”

芩妮曾在傍晚被妈妈发酒疯的声音吵醒,那时候保姆在劝她不要喝了,可妈妈还是醉醺醺的,把酒往杯子里倒。

“我真以为他是阿荣的什么合作伙伴……结果只是想勒索他的钱!”

原来,那个叫唐叔叔的人自称爸爸在国外的朋友,以此来接近妈妈,而妈妈也信了他的谎话……可现在她愈发觉得他不对劲。

唐叔叔钻了妈妈思念的空子,博取她的信任,让她对自己产生好感,并企图从这里榨到关于爸爸,甚至于他身后那个庞大企业的哪怕一点点油水。

而妈妈,由于孤独的缘故,甚至被对方哄得一愣一愣,将自己也交付了出去。

芩妮很久以后才知道,这叫“PUA”。

妈妈在知道这是骗局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个男人开始以芩妮的安全威胁她。

具体细节怎么样,芩妮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某天她放学,从楼下取了信,跑上楼,却见妈妈躺在地板上,沉没在酒液淌成的水潭中,一动不动,身体僵硬。

信件掉落到地上,上面密密麻麻盖满了英文的邮戳,寄件人那栏写着爸爸的名字。

他回来了,可妈妈走了。

后来,还没等芩妮回过神来,她就被火速办了转学手续,搬出了住了十年的家,往一个高级住宅区里头去,周围的同学也不再是公立学校拖着鼻涕的小鬼,而是奥数冠军或者母语英文的二代海归。

她甚至没来得及与罗小蓁说再见。

后来,高三的时候,芩妮在托福考场外做指路的志愿者,在那里她见到了罗小蓁——对方也一眼就认识了她,她们在短暂的寒暄之后,互换了微信。

在25岁前,芩妮也一度认为,自己与罗小蓁不会再见了。

而事实是——在25岁这年,她搬到了对方家楼下。

那时芩妮拖着行李箱,在自己未来的家门前看到罗小蓁,她正站在那,叉着腰,为钥匙插不进锁孔而烦恼。

脚边装着蔬菜与肉类的购物袋一歪,碰到罗小蓁的脚,她低下身将它摆正的瞬间,眼神的余光与芩妮四目相对。

后来罗小蓁不止一次自嘲走错楼层的事情,可芩妮认为,如果不是这样,她们可能直到租约到期,都不知道有对方住在楼下。

在餐桌上,芩妮将自己的过往告诉了罗小蓁,连同她现在所处的困境。

“我依旧……身处漩涡中吧,”芩妮苦笑,“好像总摆脱不了这种事情。”



芩妮的男友是她大四时认识的,他追了她整个学年,终于在毕业典礼上,面对对方热情的告白和周围人的起哄,芩妮答应了。

刚开始在一起时,他对芩妮哪里都好,经常说她“内心单纯”或者“灵魂干净”一类,让那时的她甜蜜得每天都像坐在云端一样。

他们曾在一堆朋友的起哄下,在ktv里对唱《今天你要嫁给我》并与彼此四目相对。在那个瞬间芩妮一度相信,自己已经爱上了对方。

在相恋一年后,他们同居了。

然而这时候芩妮才发现了男友的不对劲,他似乎有很多女性朋友,和她们都很好——对此芩妮看在眼里,心里难免会有点不满,她曾开玩笑一样地对他表示这些。

对方却当即跪了下来,哭着对她说“是我不对”,并大力抽着自己耳光。

芩妮被吓坏了,好声好气地哄他。并再三对男友承诺自己不在意了,他才停手。

而与此同时,芩妮每次要出去——哪怕是和同性好友见面,都会被男友各种询问,在她三番五次向他保证“是女性朋友”后,才肯放她走。

芩妮一开始只以为这是对方爱吃醋的可爱小毛病而已,直到——有次芩妮在规定时间外回家时,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

“我才意识到,这是利用女性情感的弱点进行控制……大概叫PUA吧,以前杀死我妈妈的大概也是这个。”

每当想起那段日子,芩妮身上总经不住冒冷汗。

“然后我开始谋划逃跑,一开始跑到朋友家住,结果他们很快就把我卖了,还劝什么‘感情需要磨合’,后来我跑到市外的旅馆去,一周没回家,每天醒来,手机里头有他十几个未接来电……”

罗小蓁问芩妮为什么不干脆回她爸爸家,而她摇了摇头。

“这是下下策,我一个人扛得住的。”

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罗小蓁心想。

于是,就这么辗转四处到最后,阴差阳错地,芩妮就这么搬到了昔日好友家楼下。



动画片放完了,罗小蓁揉了揉芩妮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又搂紧了一点。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盯着黑漆漆的屏幕说,“告诉我,没关系的。”

而芩妮的身体仿佛终于融化的坚硬冰川,不断颤抖着。

“他又来了……”她颤抖着说,“已经找到我的新地址了。”

她将自己的手机给罗小蓁看,那是一个陌生号码,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地址正是这栋公寓门口。


找到你了。


配文只有这四个字。

“小蓁,我可能……又要搬走了。”

尽管室内昏暗着,可罗小蓁从芩妮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她正在哭泣,正在流泪。

她将短信又看了一遍,然后拍了拍芩妮的背。

“今天我住在你这里,”罗小蓁冷静地下令,“你试着联系你爸爸,还有明早到派出所去,别逞强了,这件事你一个人解决不了,芩妮。”

“可,可是……”

芩妮有点讶异地看着罗小蓁,似乎没想到对方有这一手。

“……我知道你和伯父的关系可能有点尴尬,但这不是任性的时候。”

罗小蓁将芩妮转过来,略微用力地晃了晃她。

“想象一下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妻女的死因是同一个,该有多崩溃……”

最后罗小蓁将对方拥入怀中,就像小时候一样,她从芩妮发间闻到熟悉的苹果花气味,配上残留的肉桂香,美好的味道充满鼻腔。



当门被打开时,男子手里的花束险些没掉下来。

开门的不是自己女友熟悉的那张脸——而是一个短头发,脸有点方,身材还有点壮的男人婆。

“你找谁?”她抱着臂,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你是她什么人?”男子试着越过对面的肩膀,朝室内看,可里头完全黑蒙蒙的一团,什么都看不清。

“我找芩妮,我女朋友,她是不是已经搬走了?”

当说到“女朋友”三个字后,男子清楚听见面前的女人明亮地冷笑了一声。

“穷追猛打到这个地步,好一个赖皮。”

面对无端的嘲讽,他本就郁结的心中更是窜上一簇火苗,本想转身走人了事的,可对面的男人婆似乎还不打算放过他。

“我还以为你会打我一巴掌呢,”她挑衅地说,“真不是男人。”

这一下完全将男子点着了,他火速转身,抬手就是一巴掌——可腕部很快被接住了——那只接住它的手虽然不大,但却像铁爪一样坚固有力,腕部纹着一朵玫瑰花。

花掉到地上,罗小蓁将他双手向背后扣住,摁倒在地。

与此同时,警车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前男友被带走后,芩妮不可思议地对罗小蓁说,没想到你会这招。

而罗小蓁只是转了转手腕,活动了几下筋骨。

“前前任教的,她是搏击教练,和我热恋期很上头……这事儿我应该说过。”她不知为何有点不好意思。



无果的初恋是瓜子脸,和自己暧昧过的舍友以前是学芭蕾的,第一任是个文学少女,最喜欢看美国作家,特别是马克.吐温的书……

花洒里的水从头顶落下水来,罗小蓁在心里默默盘点着自己的前任们,她总觉得她们之间好像多少都有些共同点。

而现在她确信了,这些共同点都是来自芩妮,来自最初的心动。

罗小蓁抹了把脸,将花洒关掉,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但是她会接受我吗,或者说,能不能接受女生先不论,在经历了那么多糟糕的事情后,芩妮还能接受恋爱关系吗……

现在的芩妮在工作之余,每周都会去看心理医生,也加入了一个互助小组,而罗小蓁每周也陪着她去。每次从诊所里出来,她们总会再坐几个站,去商业街逛一逛,或者索性带上泳衣出门,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在附近体育馆游个泳。

罗小蓁将泳衣的带子调整好,把泳帽正了正,跳入泳池里。随着哗啦的水声,泳镜内瞬间浮现出一片蓝色。

每到这时候她都选择放空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将自己泡在泳池水里做几个换气或索性仰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给地注视一阵体育馆波光粼粼的天花板。

没事儿,她想,还有的是时间呢。

此时芩妮也从更衣室出来了,穿着一件黑色的连体泳衣,腰部点缀着裙摆一样蕾丝装饰,宛如她小时候穿过的那条舞裙。

她的身材还是那么玲珑有致——尽管芩妮说自己已经很久没跳舞了,可有的东西还就这么扎根在了她的身体里,似乎出不来了。

然后她踏上跳台,脚原地踮了一下,习惯性地做了个类似芭蕾的手势,然后跃入水中。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时隔十多年,这个动作仍旧能轻易跳进罗小蓁心里,令她心神荡漾。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当自己这么仰视着芩妮的时候,对方心中,也是一样的感受。

——多么美好啊,宛如苹果与肉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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