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苹果与肉桂（中）

“今天我们来做肉桂苹果挞。”罗小蓁对着摄像机微笑着。

“肉桂呢，是我很喜欢的一种食材，味道真的很——上头！我想老观众朋友们都知道，我是肉桂星人。”

她边说着，边将自动搅拌机打开，以中速搅动起铁碗里的材料，等它们被混合成面团了。她扯开保鲜膜将碗覆住，把铁碗放进冰箱。

“然后冷藏半小时左右……”

罗小蓁现在正经营着一个料理频道，在某站里有十万粉左右。虽然跟大频道主不能比，但不过才开了一年左右，这个成绩跟新人比已经很不错了。

她上传的视频以家常菜为主，偶尔也会做一些如今天的肉桂苹果挞一样复杂点的东西。虽然知道这样的视频要得到反馈就得拍得像综艺节目或正规料理节目一样有观赏性，而罗小蓁自认为做视频只是合格水平，不可能靠这个吸引到人——而事实证明，每当她发甜品教程的时候，数据都不是很好。

但，拍给自己留个纪念也是不错的。

罗小蓁将混合了肉桂粉蛋挞馅挤在已经被整齐嵌在模具的挞底上，放上苹果片，撒上肉桂粉，放进烤箱。

整个拍摄过程持续了三小时左右，最后罗小蓁给了成品一个特写，金灿灿的苹果挞在镜头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看着好看，吃着也好吃。

等所有拍摄完毕了，罗小蓁将摄像机关掉，将做多了的苹果挞放进塑料餐盒里。

她穿上拖鞋，打开门，走下公寓的楼梯，停留在楼下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

罗小蓁先是敲了敲门，然后按了下门铃。

没人在家。

就像早就料到了一样，罗小蓁将餐盒放进保温袋里，放置在门外的地上。

过了两个多小时，微信显示有新信息，罗小蓁打开一看，是一张苹果挞的照片。

“好好吃，谢谢大厨。”

对方配了个爱心表情包，罗小蓁笑了笑，紧接着又看到一条消息：

“要到我家来一起看电影吗？就现在。”

罗小蓁迅速打下“好呀”二字，就披上外套，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绿茶和剩下的苹果挞，跟几个小时之前一样踩着楼梯跑下楼。

同样的地方，可这次敲门，有人应答了。

敷着面膜的芩妮笑着将罗小蓁迎进门，往她家中央的懒人沙发上走去。

二人以躺的姿势埋进沙发里，芩妮早就挑好片子了，是一部上世纪的动画片。二人都很喜欢，经常看来怀旧。

芩妮的家里飘着肉桂的味道，罗小蓁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好像沉没在香气的海洋中。

这部动画其实一直有争议，主要在于情节方面。两个女主角都是公主，到最后都没有和男性角色在一起，反而选择共同对抗恶龙，最后携手与它同归于尽。

罗小蓁想起那不知道被自己丢到哪去的麦当劳赠品，两个公主她都有，还有一个是芩妮给的。

她总是拿那两个公主玩过家家，而每次都被妈妈开玩笑似的调侃：为什么没有男孩子啊？

罗小蓁那时候很认真地回答说，是因为动画里就没有。

但若是现在的话，她估计会回答：是因为我喜欢女孩子……

“你跟她怎么样了？”芩妮指的是罗小蓁现在的女朋友，一个瑜伽老师，“是真的……分了吗？”

“嗯，”罗小蓁点了点头，“已经习惯了。”

罗小蓁喜欢女孩，她自认为，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初恋是咖啡店的店员，罗小蓁清楚记得，是在初三的时候。

那个店员皮肤白皙，一头栗发，高扎着马尾，属于很清爽的类型。

店是咖啡店，同时也卖面包和蛋糕。一开始罗小蓁光顾只是因为那里有卖她很喜欢吃的巧克力卷，后来是因为知道了店员值班的时间，她才老往那跑。

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篮球场上高高瘦瘦的男生没有吸引到罗小蓁的注意，穿着围裙，常日束着头发的店员却做到了。

高中唯一一个完整的暑假，被罗小蓁全数花在了咖啡店的打工上。

店员带着她，教她如何冲咖啡，如何打奶泡。罗小蓁学得很努力，而店员对她也很满意。

后来罗小蓁跟芩妮形容过这种感觉——不需要成为对方的什么人，只要能在她身边就很满足了。

店员喜欢吃巧克力，跟罗小蓁一样，对此她还窃喜了一阵，有时候下班早，就和对方在一张桌子上用员工折扣买上两三个，分着吃。

“可正因如此……”罗小蓁叹了口气，“在得知那件事后，我特别难过。”

在离开学还有一周的时候，罗小蓁鼓起勇气，对店员出柜，并告白了——这是她连家里人都没告诉的事情。

那时候，罗小蓁是慌乱的，在说了“我喜欢你”之后还急急忙忙地补充了好几句，比如“但是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以及“你不用在意”……

那时候店就快关门了，店员听着这些话，一边默默擦着柜台。

她那时候说了什么话，罗小蓁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大概是一些安慰，或者说敷衍的话语。总之一切还是平静的。

直到第二天，罗小蓁到店里来的时候，没看到对方的身影。

然后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直到打工最后一天，店长把罗小蓁叫到一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小蓁，很感谢你这两个月的帮忙……我没想到一个高中生有这样的能力……”

就像死刑犯明白了自己将要到来的命运，罗小蓁只静静地听着，等待最后的宣判。

“但是阿琼之前跟我说，因为你……对她说了一些不好的话，所以她……调班了。”

阿琼是店员的名字。

“她说了我什么？”

仿佛一个疼痛上瘾的患者，罗小蓁虽然感觉到绞紧至喉咙的难受，可还是开口了。

店长似乎被问住了，顿了一下。

“你……确定要知道？”

“没事的，“罗小蓁摇着头，感觉头发打自己的脸颊，发出生疼“直说给我听，没什么问题……”

“她说你好像不是很正常，说了一些很下流的话，让她很不安。”

面对这种状况，店长也不知道怎么办，看着眼前的女生满脸通红，使劲憋着眼泪的样子，他能做的只有拍拍罗小蓁的肩膀。

“如果压力太大的话可以和父母说说，或者接受一下心理咨询，”店长安慰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我们这里也很欢迎你来。”

最后他塞给了罗小蓁一大包巧克力卷，是她最喜欢的奶酪馅口味，那天回家后，罗小蓁将它们狂乱地塞进嘴里，狼吞虎咽毫不顾忌形象。

那个晚上，六个巧克力卷全被她一个人风卷残云地独吞了——代价是因为胃不舒服而在家里躺了三天，完美错过了高二的开学。

“那之后我就不想吃巧克力卷了，”在芩妮搬来的第一天，罗小蓁在餐桌上这么对她说，“连同巧克力也一样……这是我唯一讨厌的甜食。”

自大学开始，罗小蓁换了几个女朋友，时间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最后分手的理由不是因为理念不合，就是由于现实的不可抗力。对于一些比较鸡飞狗跳的经历，罗小蓁以开玩笑的方式跟芩妮说了起来——比如她现在的那个——已经变成前女友的瑜伽老师。

她和自己前男友复合了，跟罗小蓁处朋友只是因为“想从女生那里找安慰”……

“喏，还有这个，”罗小蓁不知道第几次把自己右边袖子拉开，显露出手腕上的玫瑰纹身，“这是我为了前前任纹的，那时也上头……稀里糊涂就搞了这个。”

女孩子喜欢女孩子不容易。没错，在“同志”二字越来越走上台面的当下，人们好像依旧只看得到那一小撮最核心的群体，可对如罗小蓁一样的个体，依旧还是无视，或误解的。

“还有个追我的学长在听到我喜欢女孩子后，反而更高兴了，说什么‘那样我不就可以合法拥有两个老婆了？’这种人，真是被精虫塞满脑子，你说是不是无可救药？”

罗小蓁认为，自己才25岁，明明很多方面和社会老鸟们不能比，但在感情方面已仿佛一个中年人。

似乎你走上了这条路，就注定要面对这一切。

电视里的动画依旧在放着，可因为是她们熟悉的剧情，所以罗小蓁和芩妮眼睛里看着画面，嘴巴里还可以继续聊着她们想要的天。

“他们就是这个样子，”芩妮耸了耸肩，“我已经习惯了。”

每当她出口这样的话时，罗小蓁心里总揪紧起一阵疼痛。

她将胳膊伸了过去，搂紧芩妮的肩膀。

“我知道。”

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芩妮。”

时间拨回到十五年前。

那天是公演的日子，芩妮先跑到练舞室去，想在开演前把舞蹈再练习一遍。

舞蹈的音乐她早已烂熟于心，已经可以在心里打着拍子，身体默背所有动作了。

正当她对着镜子跳入最后一段的时候，练舞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是教她们的男老师。

“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因为芩妮只开了自己面前的一盏灯，其余地方都是昏暗的，所以她有点看不清对方的脸，“原来你在这。”

“张老师好。”

芩妮停下动作，和对方打招呼。

可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在她看来，眼前的张老师比很多时候都要陌生……

然后一双手箍住她的腰，急促的热气吐在芩妮耳边。

“来，再跳一次，让我来带你……”

然后芩妮被对方抓着腰，跳着舞，在镜子里，身后抱着她的张老师仿佛变成了一个硕大的黑影。一双眼睛闪着绿光，似乎还有口水从嘴边流下。

然后他开始抚摸自己的胸脯，再是屁股……

直到男人使劲把芩妮放倒在地板上，开始脱她的鞋，将上面的带子狠力扯断了，她才回过神来般地哭出声，开始狠力踢打对方。

“见我一哭，他马上慌了手脚，一边穿起裤子一边叫我不要说出去。”

同样还是搬来的第一天，在餐桌上，只不过讲述者换成了芩妮。

“这就是真相，小蓁，我的舞鞋带子不是被恶作剧剪断的，而是被他扯断的。”

当然，正如前文所述，对于芩妮来说，这不过只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