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者？加害者？＞

一年前的昨日，人山人海的遊行示威已經展開，每一周、每一周電視都直播著街頭上高舉橫額、高聲呼喊的人民。在眾多年青人聚集的街道上，不少汽車都被逼停了下來，進退不得。大概是在這漫長的等待裡失去耐心，又或是對遊行者抱著憤懣和不贊同，一位計程車司機突然踩了油門，把示威人群撞散去、也撞斷了一名女子的雙腿，終生殘廢。

事發以後，傷者被送進院去，司機被憤怒的群眾拖出車門，被打得血流披臉。一名長著白髮白鬍的老司機，滿臉血污的照片登在報章上，釀成了很大的騷動。

對示威的群眾而言，司機的行為是不可被原諒的，一名２３歲女孩從此不能走路，而在如此人山人海的情景，突然加速往前衝撞，也是等同蓄意謀殺的行為。

這可以是一場混亂中引發的意外，惡性的情緒發酵，老年人並不理解年青人爭取的訴求，只認為他們影響了他的生計、安定的生活。看著周復一周，癱瘓各區交通的遊行，老司機終於按捺不住，作出了這樣瘋狂的報復。

而在他撞傷了人後，他自己亦被憤怒的群眾揪出來報復。兩方滋長的仇恨，做成了這樣的後果。

然而在這火上澆上了油，卻是事後，官媒點名稱讚那位司機『愛國』，還讓親中團體捐給他五十萬港幣。

還記得當我看到這則新聞後，心底所湧起的荒謬和震憾，既有的是非觀亦因此動搖。

在封閉的網路城牆裡，人民接收的訊息更是單向性而有限的，老司機血流披臉的照片被瘋傳，微博上一則一則的留言都在歌頒這位司機愛國，面對反叛分子毫不畏怯，但是對他前一刻所幹下的惡行，卻是隻字不提。

中國的同胞們，都不知道他撞斷了一名年青女子的雙足。

這五十萬的捐款，點燃了更多人的怒火，以及對政權指黑為白的不憤，從司法、公權力上找不到合理的申訴渠道，於是各種檯面下的報復展開——司機的身分被曝光，他的家人隱私也被廣傳，甚至財務狀況、司機證照，一切都在互聯網上傳播。

於是這又成為了更惡性的仇恨滋長。

司機在傷癒後再次接受國內官媒的採訪，說是有人探進車窗裡搶他的方向盤，才會導致這個意外，又說自己曾參與國慶遊行，車子上插上了小國旗，才會成為示威者攻擊的目標，至今依然留下了『難以癒合的傷口』。

對於那被撞得殘廢的女子，官媒採訪並沒有提及。只讚譽這位老司機是愛國的中國香港人。

女孩子的腿現在怎麼樣了，我不知道，只是輾轉聽說，她還是被控告了某些罪名提堂，而司機自始至終並沒有被起訴。有議員試圖以私人起訴方式令他接受法律的審判，卻被律政司介入，強行撤銷檢控，而那位司機商請了親中律師的幫忙，令該議員反被追討八萬多元的訴訟費。

作為在回歸前後接受教育的香港人，我是一直被這麼教育的——香港行的是和英國一樣的普通法，我們亦有三權分立，司法獨立的制度。（註：就在前個月，我們的政府首次否決『三權分立』這個理念，說香港『從來沒有過』三權法立）

這樣的制度，使法院凌駕於政權，作出了制衡的效力。若然政權頒佈了不合基本法的政令，法院是有權力駁回。

一個繁榮的營商環境，有賴於人民對制度的信任。這也是內地開放市場多年，必須讓司法制度改進的原因，然而因為各種背後因素，內地的司法改革始終難以突破人治的框架。

這起事件發展至今，給我的感覺是，政府和國家都在奮力摧毀我們的棟樑。在既有的制度之上，強加了一道絕對的權力。只要愛國，即使是撞傷人，即使是提刀斬人，都是可以被原諒的，只要我是打著愛國的口號。

我心裡曾湧起過憤怒，質問政府『為甚麼讓香港變成這樣？」，然一年之後，憤怒已經沉澱下去了，因為結局已經隱隱能窺見，我們的未來『就是這樣』。

當國家使用媒體、司法機關，共同阻止公義彰顯，社會制度也終將面臨崩潰。

也或者，我們也變成和中國的同胞一樣，當上訪無意義，報公安也無人理會時，我們就發出最後的咆哮聲，變成了這位司機，用最粗暴野蠻的方式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