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tra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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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curious cat

《上海生死劫》一點感想

近日看《上海生死劫》,每到一震撼處,或者覺得與當下環境呼應的,即用手機拍下與人分享,讀完積攢了幾十張照片,做一個碎碎念式的整理。文革對我來說太遙遠,太模糊,父母成長與文革年代,卻也說不出文革的時候幹過什麼,大概對他們而言文革已融入正常的生活而不察覺。但是所有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新鮮的,因此察覺到文革與當下的連續性讓我驚詫。對歷史的沈默和集體性失憶讓人意識不到鬥爭文化在我們血脈中的連續性,重讀歷史才發現,當下一些令人啞口無言的言論,其實早有淵源,文革的陰影可以說是死灰復燃。

我對文革的了解還非常粗淺,因此對書中描寫的一驚一咋,實在是因為見識短淺,覺得新鮮刺激,但又無比熟悉。


“要是他們有階級思想,或是逼我們讀書,阻止我們投入革命運動,那我們就揍他們。”記得秦暉講座中講,最初的造反派多是菁英中學就讀的紅二代,他們學習成績不如普通家庭出生的同學,在學校沒有受到特別的關注,因而心生不滿。紅衛兵一詞的創造者張承志,當年就讀於菁英中學清華附中。

“你和一個外國人跳舞,而且你看上去好像興高采烈的,那就證實你並不愛國。”這不就是猖獗與微博的小粉紅的邏輯嗎,整天監督哪個公共人物說了什麼話,點了什麼讚,過了什麼節,是不是支持港獨/藏獨/台獨/疆獨/精日/精美。說他們是網絡紅衛兵一點不假。

乳罩代表了西方腐朽因素⋯⋯一個乳罩就能把人腐蝕?乳罩是科幻小說裡的殭屍病毒嗎?

一個記恨資產階級的紅衛兵的心態,他恨資產階級,只因為他不是,如果給他機會,他會欣然接受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

文革的厲害之處在於,仁慈、善良等人性中良善的部分被當作資本主義的餘孽掃除,淘汰剩下的是精緻利己,嫉妒,仇恨,人與人的對立,令人能毫無顧忌地凌虐他人。

政治運動反覆教導人要虛偽,說假話,誠實的人沒有好果子吃。幾十年的社會規訓給人留下多大的道德空虛和創傷呢?

當政治鬥爭成為唯一的階級上升途徑,就無怪乎所有蠅營狗苟之輩蜂擁而上,手段越惡劣齷齪的人越能贏得先機,這是一場舉國的人才逆向淘汰。

這些話放在新疆學習班講,應該一點也不違和吧。

扣押出境人員的一名家屬作為人質,也是新疆慣常手法。

https://www.nytimes.com/2019/12/09/podcasts/the-daily/a-womans-journey-through-chinas-detention-camps.html

這段話給我的震撼不下與前面的跟外國人跳舞就是不愛國,我無數次聽人用“階級”解釋社會中的各種現象,因為這套話語太熟悉太容易使用了吧。只要階級話語還存在,對某個階級的專政就隨時能夠復辟。

看到這段話只覺得太心疼了,文化大革命該改名叫文化大滅絕。歷史上有滅絕他者文化的,主動滅絕自己文化的有嗎?

文革還沒結束,貪污受賄已經盛行,可見逆向淘汰把革命理想主義者全部替換成了貪圖私利的蠅營狗苟之輩,也可見物資供應的緊張和社會秩序的崩潰,萬事都需要走“後門”。

“我們把你關在家裡是保護你。”是不是還要高喊謝謝你拘禁我,保護了我的人身安全?

啞口無言。

“只要一個人被捕了,他就是違法了,沒有被捕,就是合法的。”法的含義已經徹底被消解了。

造反英雄,實際上是革命投機份子,造反份子上台,反而讓貪污腐敗成為普遍現象,造反只是權力爭奪的名號而已。

在這本書裡見識到了疲勞轟炸,噴氣式,炒豆子,某些手段現在也使用在被指定監視居住的人身上。作者的弟弟三十七歲就頭髮花白,眼睛老花,想起那些被抓捕的律師,醫生,人權行動者,被放回來彷彿老了很多歲。

上級永遠不會承認錯誤,這樣的公檢法簡直是冤假錯案製造機,這樣的行政部門永遠不會承擔責任。

“工人不敢勤奮工作,農民不願下地幹活,火車、公共汽車、甚至驢子都故意減速,使他們都誤點到目的地。”這樣魔幻的場面竟然是現實。

文革初期紅衛兵積極改造街景。街上隨處可見臨時抓捕和批鬥,到處是人們反抗的尖叫和受害者聲淚俱下的懇求。

文革中的女性,被當街剪褲子,扒褲子,剪頭髮。

軍管時期依然失序的街道。

一旦劃位階級賤民,終身為賤民,哪怕打倒了四人幫都無法表現出開心,因為脆弱的他們隨時會被捲入下一場鬥爭。

文革結束後對賤民的差別待遇依然不變,這新上來的官,正是文革中無所不用其極的造反派。

至今共產黨上層都沒有徹底摒棄極左的陳詞濫調,甚至還老調重彈,文革遺產的延續性從來沒斷過。

文革後期走後門,貪污公家的東西已經成為家常便飯,甚至成為人們的普遍共識,如果誰覺得用公家的東西有罪惡感,才是思維不正常。文革破壞的不只是倫理,原有社會運作的秩序被徹底打破了。

共產黨政權成立後回國的人,萬萬沒想到鬥爭長期存在的辯證唯物主義吧。記得之前看過一個段子,“一開始他們抓記者,後來抓為記者辯護的律師,後來抓報導律師被抓的記者”,這也是一種鬥爭長期存在的辯證唯物主義嗎?在一輪輪針對敏感人群和話題的打擊中,原來不敏感的變成了敏感的,安全的變成了不安全的,保留一點良善之心的人要倒退到什麼時候?只怕以後口號喊得不夠響亮,鼓掌不夠熱烈,跪拜姿勢不夠端正的,都要被打成現行反革命。

人類天生有同理心,看到他人受苦會生出惻隱之心。但是歷經幾十年、幾代人的政治運動已經把人天性中的正直、善良、勇氣消耗殆盡,逆向選拔麻木不仁、極端冷漠、自私自利。當權者正在從文革中源源不斷汲取統治資源,從沒經歷過毛時代的年輕人說起毛語錄來毫不生疏。醫院領導對艾芬醫生的訓誡,用到三個排比句:你視武漢市自軍運會以來的城建結果與不顧;你是影響武漢市安定團結的罪人,你是迫害武漢市向前發展的元兇。飄散著從文革時代傳來的屍臭。

1986年本書出版前,鄭念已洞察共產黨只能靠喚起群眾的愛國心來維持意識形態合法性。

馬連良和程硯秋,《伶人往事》的兩個主角。

台上的人看著自己親手導演的瘋狂場面,看“敵人”被折磨,得意洋洋。

犯人不是人,餓死了也沒關係;中國人多得是,不怕多死幾個人。人在這裡跟個牲畜沒什麼區別。

剝奪人的尊嚴,先從剝奪名字開始。名字只是失去的第一樣東西,接著行動的自由,清潔,溫暖,健康,以至於一些不顯眼的東西如思考,理智也會被逐一剝奪。

革了資產階級命的造反派,正活出了典型的資產階級的樣子,炫耀性的著裝更體現出他們可以通達神秘權力的力量。誰敢指責他們的言行不一致呢?

一次次地看見地方政府執行上級政策的矯枉過正,他們已經過長期的政治訓練,可以毫不猶豫,雷厲風行地執行上級的指示,但執行的目的和效果卻不大有人關心。

舉國生活在歇斯底里的災後心理創傷中,新冠疫情後期,是不是也出現了舉國的歇斯底里,無可奈何地等待著不幸事故的降臨?

不要伸張自己的權利,要對權利被侵犯表現出麻木不仁,聽天由命地全盤接受降臨在身上的任何不幸。當我們在批評現在依然有很多人表現出麻木不仁和聽天由命,別忘記了在文革年代,只有這樣才能苟且偷生,任何伸張自己權利的行為將被社會主義的鐵拳無情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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