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raceChan
HoraceChan

「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顧嘉煇.成長.個人回憶

不懂音樂,寫不出生涯回顧,也沒能力寫出像阿果〈經過那些年——香港流行文化的中年危機〉般的文化反思,但也想寫點個人回憶。小時候當然也是聽顧嘉煇的音樂長大的,但談不上記憶深刻,畢竟不是七、八十年代晚晚待在電視前追劇集的一代觀眾,而他九十年代的作品縱然精彩,當時的我卻沒有一聽即入耳入心。中學時代開始沉迷金庸小說,但我對改編金庸的電視劇的感覺一直若即若離,昔日的經典主題曲雖然熟悉,卻未懂得欣賞其中意境。至於像《烏卒卒》等幼時耳熟能詳的,那時也不知是誰作曲。九十年代的社會談到顧嘉煇未至於言必《獅子山下》,但懵懵懂懂的我大概也流於這個印象。

應該是到高中時才對顧嘉煇有不同的認識。那時候家裡剛剛買 VCD 機,100 蚊 7 隻的盜版年代,破壞了市場,但也開闊了平民娛樂的門路。余家貧,父母當年無力現場看演唱會,唯有靠 VCD 重拾舊歡,近千禧年時顧嘉煇和黃霑合辦過兩場群星演唱會,一直是我家重看又重看的片目,每逢長假期就會翻睇,更勝任何影視作品。爸媽的音樂品味雖然接近,但多少有點不同︰我爸有時會聽陳浩德和方伊琪等「唱家班」,我媽不反感,但聽久了會嫌其「上不了大檯」;青山《淚的小雨》、林沖《鑽石》之類數十年如一日的表演風格則是可笑的,但想起全盛時的閃亮帥氣還聊可一粲。只有「煇黃」百聽不厭。那時候我不懂甚麼叫「上不了大檯」,總之家裡誰控制著電視遙控器,誰就是真理,這評語登時深入骨髓。自己少年時雖沉迷日本流行曲,對父母的青春反叛卻從不在於視聽品味上之相悖,有時也覺得陳浩德《悲秋風》甚好聽,是到長大了才感到有種輕浮鄙俗。唯有「煇黃」,爸媽讚不絕口——有時他們只是聽出耳油,並不開口;有時他們會謂今天的流行曲不知所謂,豈及昔年的蕩氣迴腸。隱隱然覺得這話說得太死,但那時候眼界未開,自不懂反駁,何況同屋聽歌,旋律、歌詞、演繹確實有莫大的感染力,只教我目定口呆,忍不住也暗暗點頭。少年時我很少留意當代粵語流行曲,與其說因為鍾情東洋風,不如說是深受父母影響,停留在七十至九十年代的世界裡。

有時候也想,一如金庸小說,雖然早就流行數載、風靡萬民,卻也是到九十年代進入學術研究,加上「自我經典化」的過程,才得到今天的武俠至尊地位(同時也遭新一代漸漸遺忘);「煇黃」組合固然同樣早就人所景仰,有口皆碑,卻也是因為這兩場音樂會,才真正達到眾望所歸的顛峰(同時成為了新一代口中的「老餅」)。眾星拱照的氣派、管弦演奏的華麗、幕後傳奇的敘事,都將一首首金曲烘托得更加金碧輝煌。這自然也是美事。這當中既有「倚馬可待」式的創作和錄音故事(如《心債》),也有「樂而不淫」的笑話︰最記得是黃霑笑說顧嘉煇若和甄妮跳 tango 會看不到路,因為「人哋以為你有三個頭啊」,顧嘉煇訕訕地笑,接著「煇黃」自唱自跳娛樂觀眾,非常幽默,跳到氣喘時顧嘉煇反將一軍(當然是寫好的對白)︰「黃霑都話你唔好跳老舞的啦﹗」這不單是金曲演唱會,於我來說也是認識那一代的自由奔放真情流露的舞台——黃霑最後一次唱《又到聖誕》,好像就是在「煇黃」,如今應該不能再唱這版本了。

看「煇黃」演唱會,應該就是我離家自住前,最後會和父母一同長坐在電視機前的節目了。那時為滿足父母看那一輩藝人的興趣,閒時也會買些演唱會影碟,自己間中也會看,但興趣已沒那麼濃。我媽喜歡張國榮,常說很可惜無法現場看他在 1989 年的「張國榮告別樂壇演唱會」,後來我買了影碟,卻只是「卡拉 OK 版」,終究無法補足她的遺憾。「煇黃」和張國榮合作的《始終會行運》、《當年情》、《奔向未來日子》,當然都是我和母親共同所珍愛的。

這樣就是二十年後了。現在顧嘉煇的音樂仍然常在我的播放清單上,而研究電影時你總會遇到更多他的創作,全都是教人驚喜的發現。不過,今天的年輕一代,真的都沒聽過顧嘉煇了。我的學生有的會聽過誰是黃霑,卻沒有聽過顧嘉煇,我也僅有空間介紹幾首歌曲,然而總也是依附於歌詞,畢竟不是音樂老師呢。教蘇軾《念奴嬌》的「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自然可從《上海灘》的「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淘盡了世間事……」感受其氣勢和影響;個人私心則常在課上聽《夢》,講「夢如人生」的主題思想和比喻及對比、《狂潮》則是詞同人不同(關菊英和方大同的不同)的演繹和理解方式、《大亨》是如何達到詞簡而意深的效果。其實自己也不知在說甚麼,這些歌曲也未必是他們的口味,但至少能讓他們聽到不一樣的動人感覺吧。至於自己,喜歡的顧氏歌曲實在太多,也說不出最愛哪首,只能說,「無謂問我當天的事」、「披散頭髮獨自行,得失唯我事」、「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永遠是我最心慕的詞與曲人生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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