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愛情頗有飯氣，幸有林明禎攻心——《飯戲攻心》

《飯戲攻心》（Table For Six，陳詠燊導演，2022）

今年好幾部原本擬在農曆新年或情人節上映的應節電影，因為疫症關係，延後了近半年才面世，本來並非好事，但多了時間蘊釀宣傳，有些演員在劇集和網絡上積累了更多人氣，增添了話題，兼之時局變化，觀眾需要慰藉之餘更喜主動在影視作品中自我解讀微言大義，種種原因，都有助了這幾部電影現在的成績。《飯戲攻心》目前口碑甚好，事實上也拍得比同類的「賀歲片」如鄭晉軒導演《闔家辣》（2022）出色一截，陳詠燊不是新晉了，以其編劇的經驗，這次壓縮戲劇矛盾至一個家庭一間大宅內，是考驗，但無疑比枝蔓散亂的前作《逆流大叔》（2018）有所進步，演員整體的發揮、喜劇節奏的掌握，都堪稱近三四年來同類型的香港電影之最。以正劇的形式開展，專注拍幾場餐桌上的群戲，自然令人想起意大利的情景喜劇《完美謊情》（Perfect Strangers，2016），本片遠未到那個精妙緊湊的水平，但確也是值得鼓勵的嘗試。

可是《飯戲攻心》的缺點同樣是明顯的，有些諗頭應在更早時間開展或以更多篇幅貫串全局的，例如那叉燒的秘密，有些則只宜暗示而不必展示的，例如那支 USB。不過這些僅屬小疵。比較令人介懷的，是既然主題是親情和愛情，在人情的離合上就應該設想得更深。這個明顯延續《家有囍事》（1992）形式的三兄弟胡鬧賀歲故事，寫黃子華、鄧麗欣和張繼聰的感情矛盾，是難解，但到中段黃、鄧再度擁抱明白到情已難再的一刻，本應化解了大半，繼續以「長兄為父」「一家人要齊齊整整」「祖屋不能賣」之類傳統思維束縛推展故事，硬生生再拖下去搞到擲菜撥羹的就實在難看。再者，陳湛文和王菀之這一對的矛盾其實更值得發揮，陳詠燊不是不知道的，沒有寫前者贏得了冠軍兩個人就順利步入教堂——這對多年情侶由始至終沒有好好溝通過雙方的需要和期望，特別是女方，王菀之這角色可說是程大嫂（吳君如）的再生，但她的感受，飯氣三兄弟到最後也沒認真對待過，忽然到終幕就和好如初了，處理上彷彿戲中常引用的《英雄本色》（1986），以為一鎗一下子就能傳達心意扭轉情思，這其實很直男思維吧，只能以委曲溫婉的女方，又或情已久無謂變的心態解決角色矛盾，頗有點一廂情願。《家有囍事》畢竟已是三十年前的故事，浪子回頭斟茶認錯在當年也許已足打動人心補上裂痕，而且《家有囍事》卡拉屋企的一場戲集合舉家之力為負心漢說項，再以周星馳當時無可比擬的搞笑演繹支撐，戲劇上幾乎是不可抗力，程大嫂回心轉意也就容易接受，然而現在已非三十年前了。

飯氣一家的大和解結局，也許可歸功於廖子妤在天之靈（啋﹗）的庇佑，她和黃子華那場戲是驚喜且動人的，但更關鍵的自然是林明禎。這可能是林明禎在香港拍戲五年以來最有發揮的演出，她和黃子華在露台表心跡一場尤為精彩，真的是水汪汪的眼睛，心也醉了。問題是，她如此無條件地為這一家人付出那麼多，大和解時卻無人關心去向，還孤伶伶隱身街道上遠看黃子華和張繼聰等和好，只歸因於她迷戀黃子華，即使大半觀眾都是「子華神」的影迷，這設定也難說得過去，並不夠力。《家有囍事》的張曼玉、《97 家有囍事》的吳倩蓮、《行運一條龍》的舒淇，或瘋狂或賢淑或可愛，設定上都有著天降女神式拯救主角一家的作用，然而故事再胡鬧，都沒有忽略描寫她們的弱點和感情需求，一筆半筆也好，但是林明禎，既不是寫她是死心塌地的花癡，卻由始到終甘心奉獻一切，不只是女神了，簡直是性感的聖母了。這種寫法，一如上次在《逆流大叔》將余香凝寫成是眾男的精神依歸一樣，是拍出了魅力，我也是沒甚麼批判意識的直男觀眾，自然看得開心，卻也覺得太過輕易，浪費了演員的可塑性、角色的複雜性了。有以「外來人」協助解決內部衝突的角度，嘗試以時代解讀的方式討論林明禎一角的，然而牽扯得太遠，只怕不過是自我攻心而已。《飯戲攻心》確有話想說，一句「屋企人喺邊，邊度就係屋企」，中秋節，同望明月，觀眾自有會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