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止未老，是寶刀不老——《情迷電影節》（Rifkin's Festival）

《情迷電影節》（Rifkin's Festival，dir: Woody Allen，2020）

家明在上星期日《明報》的影話，標題是「活地亞倫寶刀不老」，確是的評——注意是「不老」而非「未老」。都說《迷失決勝分》（Match Point，2005）是他千禧年後新一輪創作爆發期的起點，那時已有「寶刀未老」的說法，其實在香港，早於《為你唱情歌》（Everyone Says I Love You，1996）的時候，登徒已有「老字號」導演「考驗自己是否寶刀未老」的提問，也就是說「活地亞倫寶刀未老」的說法原來已歷廿五年考驗，經歷一輪「迷失」然後一波「情迷」，仍是部部精彩不減其趣，「寶刀不老」自是已可定論。當然，尖酸的觀眾總愛批評他「重複」，但察其變化、品其不窮，才是樂趣之所在，而近年導演被輿論纏繞，創作慾卻絲毫不減，看其作品如何反映他的複雜心境，也可當作收閱私人信件。是否解得開，因人而異， 張書瑋在 Facebook 寫的一篇非常有意思，自問沒法寫得更好，但我們也不必執著，看他與攝影大師斯托拉羅（Vittorio Storaro​）拍黃昏暖光，已足解憂，上一部《情迷紐約下雨天》（A Rainy Day in New York，2019）相當青春，這次一轉改拍暮年，依然拍出情趣，單是這點已很不易。

是的，華萊士尚恩（Wallace Shawn）相貌確不討好，有時還覺得他說話似在流口水，明明應該是個風流中佬（活地亞倫原本構思主角是較年輕的），卻老態得像鹹濕伯父，難免影響了印象。不過，大俠不一定事必靚仔，知識份子當主角為何不能禿頭又龍鍾，何況現實中的影評人／電影教授，又有多少人官仔骨骨（？）；若由上次《情迷失控點》（Irrational Man，2015）裡演哲學教授的祖昆馮力士（Joaquin Phoenix）擔綱，飾演扮嘢導演的路易斯加爾（Louis Garrel）只怕也灌不到他戲中妻子喝迷湯。可惜的是既由華萊士尚恩主演，劇本似沒趨近他近八十歲的心境（除了最後「死神」提到養生秘訣），大抵活地始終愛談生死不愛言老；致敬褒曼，但主角的夢倒沒有可呼應婚變情節的《婚姻暗流》（Scenes from a Marriage，1973），床上演的仍是《斷了氣》（Breathless，1960），這是在不願重複中又玩點見慣見熟的輕鬆一手吧。

不時提醒自己，輕率就說男主角（及其活地電影主角）是導演的化身，畢竟是隨便又不準確的說法。戲中的影評人男主角趨鶩法國新浪潮，扮嘢法國導演最愛卻是尊福（John Ford）與鶴斯（Howard Hawks），這似乎是照搬當年歐美影評人的品味差異的設定，可是活地亞倫又豈會不喜歡《小豹媒人》（Bringing Up Baby，1938），不尊重比利懷德（Billy Wilder）。帶著諷刺與自嘲的致敬，不能看得太死板，正如男主角怕寫不出像契訶夫般的傑作而一直不敢動筆，活地亞倫卻幾乎每年一部密不停手，他的寫作焦慮與主角自然不盡相同，不宜相混。又，不像一般寫作家的電影，主角往往在結局決定出書「寫自己的經歷」（甚至因此成為暢銷得獎作家），這次男主角在一切過去後只能與醫師訴悶，也不肯定意義何在。當然，對觀眾來說，雖然艾蓮娜安娜雅（Elena Anaya）已非《我的華麗皮囊》（The Skin I Live In，2011）當年的絕美容顏（對了，那部艾慕杜華才是真正「大叔的愛」﹗笑），但韻味依然，看華萊士尚恩與她同遊西班牙海岸，縱非《男歡女愛》（A Man and a Woman，1966）影迷，一顆心也難免噗噗跳（只是偶然想起男主角像下圖中的色迷迷目光，又不禁好笑）。有這段美好時光，觀眾就算未必昇華問生死，也不算沒有意義了。